邱柳北走了,全家人只有邱云飞把女儿的走当回事。柳秋莎就像没这回事似的,该干啥还干 啥。柳东就像母亲的跟屁虫,母亲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邱柳南在姐姐走后,忽然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她把姐姐留下的胭指,雪花膏,还有姐姐没 有带走的衣服,鞋什么的,都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应该说,三个孩子中,邱柳南是最漂亮 的一个孩子,她集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不像柳北长得跟父亲很像。柳东和母亲很像。柳南只有站在父母的面前,外人才会联想到他们是一家人,少了一个都看不出柳南和父母中间 的任何人有什么关系。
姐姐在时,柳南活得很压抑,这是她自己的原话。那时,母亲呵护着柳东,父亲把所有的精 力都投入了柳北身上,她则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为此,她曾躲在被子里哭过。柳南从小到大 是很有主见的孩子,也就是俗话说的很有主意。就在全家人冷落她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 来,姐姐是否当兵的问题上,她是积极支持姐姐远走高飞的,而且越远越好。柳北在高考落 榜的那些日子里,柳北经常睡不着觉,把床弄得吱嘎吱嘎地响,柳南也陪着姐姐一起睡不着 。柳北就长吁短叹的,柳南想了想,又想了想便说:姐,你还不如当兵去,当兵就是大人了 ,走的远远的,谁也管不着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时,柳北当兵的想法并不强烈,甚至很模糊,经柳南这么一说,柳北忽拉一下子就想清楚 了,一虎身从床上坐起来说:那我就当兵去。
柳南说:这就对了,走的越远越好。
柳南有她的想法,姐姐一走,她就会是个人物,否则姐姐呆在家里,下面还有弟弟柳东,所 有的好事都轮不到她的头上,也就是说,柳北不走,在这个家里,她永无出头之日。这么想 清楚之后,她便坚定不移地支持柳北当兵了。
现在柳南的目的达到了,不仅她和姐姐共同住的房子归她一个人了,甚至姐姐那些没法带走 的东西,都归她所有了。从那时开始,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人物了。
所以说,一家人只有邱云飞把柳北的走装在心里,又转入到了行动中。柳北走的第二天,邱 云飞就买了一本地图册,他先看全国地图,然后用尺字丈量东辽跟新疆乌鲁木齐的距离,然 后换算着,最后又翻开新疆地图,山山水水地看着,新疆在地图上的颜色显得很丰富,渐渐 地,邱云飞的表情也随之丰富了起来。
柳秋莎把伸出的筷子又收了回来,看了眼邱云飞,又看了眼柳南,她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柳北 走了,去了一个距离东辽市很遥远的地方——新疆。那天晚上,柳秋莎突然也像有了心事似 的,显得坐卧不宁。后来,她安顿好柳东睡下后,走回到了自己和邱云飞的房间,邱云飞正 在翻那本地图册。
柳秋莎也躺在床上,一把把邱云飞手里的地图册抢过来,冲着新疆那一页说:这就是新疆呀。
新疆对柳秋莎来说显得很遥远也很陌生,比莫斯科还要遥远。那次,他们去莫斯科时,她记 得走了好远的路,不分白天和晚上的。最后终于到了,三个月的莫斯科军事学院生活,没有 给她留下太多的印象。她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想家。按理,她已经没有家了,她亲眼看见父 母惨死的景象,那个风雨飘摇的小屋也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应该说,她那时已经没有家了 ,她对家的怀恋,确切地说是对家乡的情结。那里的山山岭岭,以及抗联游击队里的战友。 在抗联的岁月里,她几乎可以说没睡过一晚上的安全觉,不是半夜里接到消息,说是日本人 发现了他们的营地,来偷袭了,他们要马上转移。一队人马摇摇晃晃地向深山老林里跑去。 有时睡在畜棚里,半夜被冻醒了,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那时肚子里没什么吃食,很不抗冻 ,然后便到冰天雪地里去跑步,有几次,她清楚地记得,她的头发冻在了雪地上,一觉醒来,扯得她的头皮生疼。可以说,抗联的日子是非人的日子,但去了莫斯科之后,她可以吃 面包喝牛奶了,晚上围着火炉可以睡个踏实安稳的觉了。但她还是想“家”,这种想法是刻 骨铭心的,发白肺腑的。
柳秋莎联想到自己那些想家的岁月,她动了感情,望着新疆那一页地图册,就说:柳北说走 就走了?邱云飞望了她一眼,别过头去。他不满意柳秋莎对柳北的态度,平日里,她对柳 北的态度,好像柳北不是她亲生闺女似的。
柳秋莎不管邱云飞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生柳北那会儿,我以为都生不下来了,还是借了胡一百的马,硬把柳北给颠下来了。
说到这,她的眼圈红了。
柳秋莎又说:柳北小的时候,天天打仗,两个月就断奶了,她是喝糊糊长大的。
说到这,柳秋莎的眼泪流了下来,邱云飞也动了情,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气。
柳秋莎又说:把柳北送到了于三叔家里,那时柳北都记事了,我往回走,她叫我,哭着叫我,那时,我的心都碎了。
当年柳北的童音又在她的耳畔想起,这一切恍若就发生在昨天。
柳秋莎想到这,再敢控制不住自己了,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邱云飞就把柳秋莎抱 住,拍着她的身子说:等柳北新兵连结束了,咱们去看她。柳秋莎没有说话。
邱云飞以为,从此柳秋莎会把远在新疆的柳北当回事。没想到,第二天一起来,她该干啥又 干啥了,仿佛柳北还没有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她又把柳北的事忘在脑后了。
直到柳北来了第一封信,这封信柳北是写给父亲的,寄到了父亲的单位,甚至在称呼上,只是“爸”这一称呼。
邱云飞回来后,他一直不知怎么把这封信拿出来。在吃饭的时候,他终于鼓足勇气把柳北来 信的事说了。那时,柳秋莎已在细心地给柳东挑鱼刺。
柳秋莎就头也不回地说:来了信了?邱云飞嗯了一声。柳秋莎没往下问,邱云飞也没往 下说。
直到两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时,柳秋莎才想起来似的说:柳北来的信呢?
邱云飞犹豫着把那封信递给柳秋莎,柳秋莎拿过了信,又递给邱云飞说:你给我念念吧。
邱云飞就开始念信:爸爸、你好!
邱云飞念到这儿就停住了,他在观察柳秋莎的表情,柳秋莎反抬起头说:念呢,你看我干啥 ,信又不在我脸上。
邱云飞就接着往下念:我现在已经到新疆了,这地方很冷,看不到树,到处都是沙漠和雪, 爸爸,真想你,想咱们的家……
柳秋听完了信,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这死丫头,唉——
往下她就不说了。
邱云飞立在那里,仍望着柳秋莎。
柳秋莎就说:睡吧。
邱云飞就说:我一会儿给柳北回封信,你有什么说的,我一块写上。
柳秋莎就说:没啥事,你自己说就行了。
说完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邱云飞伸出手,关了灯,到客厅里给柳北回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