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秋莎打的结婚报告,让韩主任犯难了。那些日子,胡团长三天两头地给韩主任打电话,胡 团长的情绪是火烧火燎的,胡团长在电话里说:韩主任呢,你是领导,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 ,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胡团长和韩主任是老上下级关系了,说起话来就无拘无束。
胡团长还说:什么阵势我没见过,一个丫头我都拿不下,我以后还咋当这个团长,兵们能跟 我胡一百么?
胡团长又说: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我要是娶不到柳秋莎我就去你办公室坐着去。
胡团长已经走火入魔了,从他第一次见到柳秋莎那天开始,心里便燃起了熊熊大火,这股火 都快把他烧焦了。
胡团长不仅打电话,还亲自找到了韩主任,他大大咧咧地坐在韩主任对面,把马鞭往韩主任 的桌子上一摔,就那么瞪着韩主任。
韩主任就无可奈何地说:你瞪着也没有用,给你看样东西吧。
说完便拿出柳秋莎的结婚报告,胡团长一看就傻了,他张口结舌,半晌才说:她,她要结婚 ?
韩主任说:可惜他不是和你结婚。
胡团长对邱教员是有印象的,上次军训队去他们部队学习交流,他见过那个高高瘦瘦的邱教 员。
胡团长就说:就那个小白脸,小柳要和他结婚?
韩主任点点头。
胡团长抓起马鞭走了。
在那天的黄昏,胡团长找到了邱教员,他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你就是邱云飞。
邱教员点点头,他也认识胡团长。胡团长的名字他来到延安时便听说过,不论是在井冈山, 还是在长征中,胡团长,胡一百都是立过大功的。胡一百的名字,是朱德总司令给他起的, 那是在他参加革命后,杀死了一百个敌人后,朱德接见了他,握着他的手说:好你个胡一百 ,以后杀敌就要一百一百地杀。从那以后,他就有了个外号叫胡一百。这个外号越叫越响, 渐渐就把他原来的名字忘记了。习惯了之后,他也管自己叫胡一百了,他的名字得到自己的 确认后,便名正言顺地叫了下来。
胡一百在找到自己,邱教员不用问,他已猜出大概来了。
胡一百就用马鞭抽着自己的腿,仿佛是在拍打腿上的灰尘。然后他盯着邱教员说:你小子今 年有二十了吧。
邱教员说:报告首长,我二十五了。
胡一百就用鼻子哼一哼,然后用着胡一百磨道驴似地走,邱教员刚开始是转着圈子跟着转, 后来就不转了。胡一百转的是大圈,他转的是小圈,他头晕,都快看不清胡一百了。
胡一百又说:我都三十二了,姓柳那个丫头是我先看上的。
邱教员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此时他感到头重脚轻。
胡一百又说:你才二十五,急啥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姓柳那丫头归我了,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走了,他全然不顾邱教员的反应。
邱教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立在那里,思维顿时停住了。他没了主张,没了立场,他 想到了柳秋莎,也想到了胡团长。
胡团长战功卓著,自己算个什么,是名刚刚参加革命的新兵。他喜欢柳秋莎,可在胡团长面 前,他的喜欢是那么的渺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如果此时,让他放弃柳秋莎,他的心 会很疼,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抱住头,蹲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出来,然后唔 唔地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秋莎,咱们没缘分呢,秋莎,我可怎么办呢?他正在哭着, 就看见了眼前的一双脚,他认出来了,那是柳秋莎的脚。他抬走头,红肿着眼眼冲柳秋莎说 :秋莎——
他又要哭。
柳秋莎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给我站起来。
他没见过柳秋莎这么跟他说过话,他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她说:哭啥,还是个大老爷们儿,不就是这么大点个屁事么?胡一百咋的了,打过仗,立过 功咋地了,我就没打过仗?
他无助地说:他是领导。
她说:领导咋地了,婚姻自由,领导也不能抢人,我说,我要跟你结婚,结定了。
邱教员这时冷静下来,他擦了擦眼泪说:秋莎,趁现在咱们还没结婚,你是不是好好考虑,
考虑。柳秋莎说:早考虑了,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三天后咱们就结婚。
柳秋莎说完转身就走。
邱教员在后边低吟似地说:那,那报告呢。
柳秋莎头也不回地说:韩主任批就批,不批就不批。
在这三天时间里,柳秋莎真的做起了结婚的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她把自己的被子和 邱教员的被子拆洗了,晾在外面,春天的太阳很好,她守着那些晾晒的被子,冲每个路过的 人微笑幸福地说:我要结婚了,和邱云飞。
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只是打着哈哈说:好哇,到时候我们来接下来,她找到了王英,王英结婚时剪了很多双“喜”字,她把那些剩下的红纸拿过来了, 躲在窖洞里也剪开了双喜字,然后她把那些双喜字在自己的窖洞里贴得到处都是。
王英来了,看到柳秋莎这种发烧发热的样子,急得直搓手,然后数落着柳秋莎说:你傻呀, 你真傻,放着胡团长那么好的首长你不喜欢,你偏偏喜欢邱云飞,他有什么好的。
柳秋莎不说话,专心地剪着她的双“喜”字。
王英以过来人的身份又说:什么感情呀,好感呀,还不是骗人的,等你和胡团长住在一起 了,就什么都有了。
王英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便说:领导还没批你们的结婚报告呢,你们要是这样 结婚,是要违反纪律的。
柳秋莎说:违反就违反,大不了我回东北,到老林里接着打游击。王英还能说什么呢,她 只能唉叹着走了。
柳秋莎紧锣密鼓地准备结婚时,邱云飞是知道的。三天时间,过一天少一天,他心乱如麻, 活了二十五岁了,还没有遇到过这么重大的事情,他要好好想一想,于是他就在延河边上走 了一趟,又走了一趟。他无数次地幻想过未来的婚姻;而眼前的婚姻,他是一次也没有想过 的,难道他就要这样和柳秋莎结婚?他想不出因为所以,越想越没了主张,后来干脆就不想 了,他甚至以为柳秋莎是说着玩呢。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白天的时候,柳秋莎和以前一样,上课学习,下课纺线,到了晚 上,柳秋莎一头闯进了邱云飞的窖洞,不由分说抢起邱云飞的被子就走。这一举动还是吓了 邱云飞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是干什么?
柳秋莎轻描淡写地说:结婚呢,我说过,三天后结婚。
柳秋莎头也不回地抱着邱云飞的被子向自己的窖洞走去。
邱云飞僵在那里,大脑顿时空白一片,他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最后还是身不由己地向 柳秋莎的窖洞走去,后来他就立在了窖洞外。
柳秋莎把两个被子放到了一起,双喜字早就贴好了,油灯忽闪着,明灭着,映得她的脸红扑 扑的。后来她听到了邱云飞的脚步声,那脚步就停在了窖洞门外。她走了出去,邱云飞立在 那里,神情是天高地长的样子。
她拉了他一下,说:进来吧。
他没动。
她拉了他一把,他仍没动。
她就不拉他了,然后她就坐下了,就坐在纺车前。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早早地就挂在了东 天。映得塬塬峁峁明晃晃的。
后来他也坐下了,就坐在她的身边。
她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
他说:咱们这样怕不好吧。
她不说什么,开始纺线了,只有纺车声响成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这要是在我们老家结婚是要吹吹打打的。他说:咱们这样是违反 纪律的。
她说:要是我爹我娘在天之灵知道我结婚了,他们会高兴的。
她停住了手,抬起头望着那颗又圆又大的月亮。有两滴泪水流了下来。
正是两滴泪水,让邱云飞伸出了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她等他的这一抱仿佛有几百年了,她 把自己的身体实实在在地投到了他的怀里。
柳秋莎无限幸福地说:这月亮多大呀。
后来,他们就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两个人在那个圆月之夜坐了 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