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的笑声只作为无意义的欢乐,像浪花上的闪光。
让你的生命像露珠在叶尖一样,在时间的边缘上轻轻跳舞。
在你的琴弦上弹出无定的暂时的音调吧。
46
你离开我自己走了。
我想我将为你忧伤,还将用金色的诗歌铸成你孤寂的形象,供养在我的心里。
但是,我的运气多坏,时间是短促的。
青春一年一年地消逝;春日是暂时的;柔弱的花朵无意义地调谢,聪明人警告我说,生命只是一颗荷叶上的露珠。
我可以不管这些,只凝望着背弃我的那个人么?
这会是无益的,愚蠢的,因为时间是太短暂了。
那么,来吧,我的雨夜的脚步声;微笑吧,我的金色的秋天;来吧,无虑无忧的四月,散掷着你的亲吻。
你来吧,还有你,也有你!
我的情人们,你知道我们都是凡人。为一个取回她的心的人而心碎,是件聪明的事情么?因为时间是短暂的。
坐在屋角凝思,把我的世界中的你们都写在韵律里,是甜柔的。
把自己的忧伤抱紧,决不受人安慰,是英勇的。
但是一个新的面庞,在我门外偷窥,抬起眼来看我的眼睛。
我只能试去眼泪,更改我歌曲的腔调。
因为时间是短暂的。
47
如果你要这样,我就停了歌唱。
如果它使你心震颤,我就把眼光从你脸上挪开。
如果使你在行走时忽然惊跃,我就躲开另走别路。
如果在你编串花环时,使你烦乱,我就避开你寂寞的花园。
如果我使水花飞溅,我就不在你的河边划船。
48
把我从你甜柔的枷束中放出来吧,我爱,不要再斟上亲吻的酒。
香烟的浓雾窒塞了我的心。
开起门来,让晨光进入吧!
我消失在你里面,包缠在你爱抚的折痕之中。
把我从你的诱惑中放出来吧,把男子气概交还我,好让我把得到自由的心贡献给你。
49
我握住她的手把她抱紧在胸前。
我想以她的爱娇来填满我的怀抱,用亲吻来偷劫她的甜笑,用我的眼睛来吸饮她的深黑的一瞥。
呵,但是,它在哪里呢?谁能从天空滤出蔚蓝呢?
我想去把握美;它躲开我,只有躯体留在我的手里。
失望而困乏地,我回来了。
躯体哪能触到那只有精神才能触到的花朵呢?
50
爱,我的心日夜想望和你相见——那像吞灭一切的死亡一样的会见。
像一阵风暴把我卷走;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劈开我的睡眠抢走我的梦。剥夺了我的世界。
在这毁灭里,在精神的全部赤露里,让我们在美中合一吧。
我的空想是可怜的!除了在你里面,哪有这合一的希望呢,我的神?
51
那么唱完最后一支歌就让我们走吧。
当这夜过完就把这夜完掉。
我想把谁紧抱在臂里呢?梦是永不会被捉住的。
我渴望的双手把“空虚”紧压在我心上,压碎了我的胸膛。
52
灯为什么熄了呢?
我用斗篷遮住它怕它被风吹灭,因此灯熄了。
花为什么谢了呢?
我的热恋的爱把它紧压在我的心上,因此花谢了。
泉为什么干了呢?
我盖起一道堤把它拦起给我使用,因此泉干了。
琴弦为什么断了呢?
我强弹一个它力不能胜的音节,因此琴弦断了。
53
为什么盯着我使我羞愧呢?
我不是来求乞的。
只为要消磨时光,我才来站在你院边的篱外。
为什么盯着我使我羞愧呢?
我没有从你园里采走一朵玫瑰,没有摘下一颗果子。
我谦卑地在任何生客都可站立的路边棚下,找个荫蔽。
我没有采走一朵玫瑰。
是的,我的脚疲乏了,骤雨又落了下来。
风在摇曳的竹林中呼叫。
云阵像败退似地跑过天空。
我的脚疲乏了。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我,或是你在门口等什么人。
闪电昏眩了你看望的目光。
我怎能知道你会看到站在黑暗中的我呢?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我。
白日过尽,雨势暂停。
我离开你园畔的树荫和草地上的座位。
日光已暗;关上你的门户吧;我走我的路。
白日过尽了。
54
市集已过,你在夜晚急急地提着篮子要到哪里去呢?
他们都挑着担子回家去了;月亮从村树隙中下窥。
唤船的回声从深黑的水上传到远处野鸭睡眠的泽沼。
在市集已过的时候,你提着篮子急忙地要到哪里去呢?
睡眠把她的手指按在大地的双眼上。
鸦巢已静,竹叶的微语也已沉默。
劳动的人们从田间归来,把席子展铺在院子里。
在市集已过的时候,你提着篮子急忙地要到哪里去呢?
55
正午的时候你走了。
烈日当空。
当你走的时候,我已做完了工作,坐在凉台上。
不定的风吹来,含带着许多远野的香气。
鸽子在树荫中不停地叫唤,一只蜜蜂在我屋里飞着,嗡出许多远野的消息。
村庄在午热中入睡了。路上无人。
树叶的声音时起时息。
我凝望天空,把一个我知道的人的名字织在蔚蓝里,当村庄在午热中入睡的时候。
我忘记把头发编起。困倦的风在我颊上和它嬉戏。
河水在荫岸下平静地流着。
懒散的白云动也不动。
我忘了编起我的头发。
正午的时候你走了。
路上尘土灼热,田野在喘息。
鸽子在密叶中呼唤。
我独坐在凉台上,当你走的时候。
56
我是妇女中为平庸的日常家务而忙碌的一个。
你为什么把我挑选出来,把我从日常生活的凉荫中带出来?
没有表现出来的爱是神圣的。它像宝石般在隐藏的心的朦胧里放光。在奇异的日光中,它显得可怜地晦暗。
呵,你打碎我心的盖子,把我颤栗的爱情拖到空旷的地方,把那阴暗的藏我心巢的一角永远破坏了。
别的女人和从前一样。
没有一个人窥探到自己的最深处,她们不知道自己的秘密。
她们轻快地微笑,哭泣,谈话,工作。她们每天到庙里去,点上她们的灯,还到河中取水。
我希望能从无遮拦的颤羞中把我的爱情救出,但是你掉头不顾。
是的,你的前途是远大的,但是你把我的归路切断了,让我在世界的无睫毛的眼睛日夜瞪视之下赤裸着。
57
我采了你的花,呵,世界!
我把它压在胸前,花刺伤了我。
日光渐暗,我发现花儿凋谢了,痛苦却存留着。
许多有香有色的花又将来到你这里,呵,世界!
但是我采花的时代过去了,黑夜悠悠,我没有了玫瑰,只有痛苦存留着。
58
有一天早晨,一个盲女来献给我一串盖在荷叶下的花环。
我把它挂在颈上,泪水涌上我的眼睛。
我吻了它,说:“你和花朵一样地盲目。”
“你自己不知道你的礼物是多么美丽。”
59
呵,女人,你不但是神的,而且是人的手工艺品;他们永远从心里用美来打扮你。
诗人用比喻的金线替你织网,画家们给你的身形以永新的不朽。
海献上珍珠,矿献上金子,夏日的花园献上花朵来装扮你,覆盖你,使你更加美妙。
人类心中的愿望,在你的青春上洒上光荣。
你一半是女人,一半是梦。
60
在生命奔腾怒吼的中流,呵,石头雕或的“美”,你冷静无言,独自超绝地站立着。
“伟大的时间”依恋地坐在你脚边低语说:
“说话吧,对我说话吧,我爱,说话吧,我的新娘!”
但是你的话被石头关住了,呵,“不动的美”!
61
安静吧,我的心,让别离的时间甜柔吧。
让它不是个死亡,而是圆满。
让爱恋融入记忆,痛苦融入诗歌吧。
让穿越天空的飞翔在巢上敛翼中终止。
让你双手的最后的接触,像夜中的花朵一样温柔。
站住一会吧,呵,“美丽的结局”,用沉默说出最后的话语吧。
我向你鞠躬,举起我的灯来照亮你的归途。
62
在梦境的朦胧小路上,我去寻找我前生的爱。
她的房子是在冷静的街尾。
在晚风中,她爱养的孔雀在架上昏睡,鸽子在自己的角落里沉默着。
她把灯放在门边,站在我面前。
她抬起一双大眼望着我的脸,无言地问道:“你好么,我的朋友?”
我想回答,但是我们的语言迷失而又忘却了。
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我们叫什么名字。
眼泪在她眼中闪光,她向我伸出右手。我握住她的手静默地站着。
我们的灯在晚风中颤摇着熄灭了。
63
行路人,你必须走么?
夜是静寂的,黑暗在树林上昏睡。
我们的凉台上灯火辉煌,繁花鲜美,青春的眼睛还清醒着。
你离开的时间到了么?
行路人,你必须走么?
我们不曾用恳求的手臂来抱住你的双足。
你的门开着。你的立在门外的马,也已上了鞍鞯。
如果我们想拦住你的去路,也只是用我们的歌曲。
如果我们曾想挽留你,也只用我们的眼睛。
行路人,我们没有希望留住你,我们只有眼泪。
在你眼里发光的是什么样的不灭之火?
在你血管中奔流的是什么样的不宁的热力?
从黑暗中有什么召唤在引动你?
你从天上的星星中,念到什么可怕的咒语,就是黑夜沉默而异样地走进你心中时带来的那个密封的秘密的消息?
如果你不喜欢那热闹的集会,如果你需要安静,困乏的心呵,我们就吹灭灯火,停止琴声。
我们将在风叶声中静坐在黑暗里,倦乏的月亮将在你窗上洒上苍白的光辉。
呵,行路上,是什么不眠的精灵从中夜的心中和你接触了呢?
64
我在大路灼热的尘土上消磨了一天。
现在,在晚凉中我敲着一座小庙的门。这庙已经荒废倒塌了。
一棵愁苦的菩提树,从破墙的裂缝里伸展出饥饿的爪根。
从前曾有过路人到这里来洗疲乏的脚。
他们在新月的微光中在院里摊开席子,坐着谈论异地的风光。
早起他们精神恢复了,鸟声使他们欢悦,友爱的花儿在道边向他们点首。
但是当我来的时候没有灯在等待我。
只有残留的灯烟熏的黑迹,像盲人的眼睛,从墙上瞪视着我。
萤虫在涸池边的草里闪烁,竹影在荒芜的小径上摇曳。
我在一天之末做了没有主人的客人。
在我面前的是漫漫的长夜,我疲倦了。
65
又是你呼唤我么?
夜来到了,困乏像爱的恳求用双臂围抱住我。
你叫我了么?
我已把整天的工夫给了你,残忍的主妇,你还定要掠夺我的夜晚么?
万事都有个终结,黑暗的静寂是个人独有的。
你的声音定要穿透黑暗来刺击我么?
难道你门前的夜晚没有音乐和睡眠么?
难道那翅翼不响的星辰,从来不攀登你的不仁之塔的上空么?
难道你园中的花朵,永不在绵软的死亡中堕地么?
你定要叫我么,你这不安静的人?
那就让爱的愁眼,徒然地因着盼望而流泪。
让灯盏在空屋里点着。
让渡船载那些困乏的工人回家。
我把梦想丢下,来奔赴我的召唤。
66
一个流浪的疯子在寻找点金石。他褐黄的头发乱蓬蓬地蒙着尘土,身体瘦得像个影子。他双唇紧闭,就像他的紧闭的心门。他的烧红的眼睛就像萤火虫的灯亮在寻找他的爱侣。
无边的海在他面前怒吼。
喧哗的波浪,在不停地谈论那隐藏的珠宝,嘲笑那不懂得它们的意思的愚人。
也许现在他不再有希望了,但是他不肯休息,因为寻求变成他的生命——
就像海洋永远向天伸臂要求不可得到的东西——
就像星辰绕着圈走,却要寻找一个永不能到达的目标——
在那寂寞的海边,那头发垢乱的疯子,也仍旧徘徊着寻找点金石。
有一天,一个村童走上来问:“告诉我,你腰上的那条金链是从哪里来的呢?”
疯子吓了一跳——那条本来是铁的链子真的变成金的了;这不是一场梦,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的。
他狂乱地敲着自己的前额——什么时候,呵,什么时候在他的不知不觉之中得到成功了呢?
拾起小石去碰碰那条链子,然后不看看变化与否,又把它扔掉,这已成了习惯;就是这样,这疯子找到了又失掉了那块点金石。
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疯子沿着自己的脚印走回,去寻找他失去的珍宝。他气力尽消,身体弯曲,他的心像连根拔起的树一样,萎垂在尘土里了。
67
虽然夜晚缓步走来,让一切歌声停歇;
虽然我的伙伴都去休息而你也倦乏了;
虽然恐怖在黑暗中弥漫,天空的险也被面纱遮起;
但是,鸟儿,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这不是林中树叶的阴影,这是大海涨溢,像一条深黑的龙蛇。
这不是盛开的茉莉花的跳舞,这是闪光的水沫。
呵,何处是阳光下的绿岸,何处是你的窝巢?
鸟儿,呵,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长夜躺在你的路边,黎明在朦胧的山后睡眠。
星辰屏息地数着时间,柔弱的月儿在夜中浮泛。
鸟儿,呵,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对于你,这里没有希望,没有恐怖。
这里没有消息,没有低语,没有呼唤。
这里没有家,没有休息的床。
这里只有你自己的一双翅翼和无路的天空。
鸟儿,呵,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68
没有人永远活着,兄弟,没有东西可以经久。把这紧记在心及时行乐吧。
我们的生命不是那个旧的负担,我们的道路不是那条长的旅程。
一个单独的诗人,不必去唱一支旧歌。
花儿萎谢;但是戴花的人不必永远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