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十年间,对于朱梅馥同志,我是充满着敬意的。她是个无名英雄,从不抛头露面,把一切献给了丈夫。傅雷学术上的成就是和她的关心照顾分不开的。她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惊人的温柔,成天忙于烧饭、洗衣、带孩子;还替他查字典、翻书、抄稿、写信,忍受着他有时极不近情理又没有来由的愠怒。傅雷偶然同几个朋友打两圈小牌,打一两次回力球,夫人静观,不敢多口。他输了却怪夫人不替他当好参谋,大叫一通,吓得孩子们不敢吭声。但等怒火一过,他又向夫人反复道歉,表现得格外真诚。于是梅馥一笑置之,她理解怒安身上特有的长处,尊敬他的学问、人品。对于这些枝节小事,在别人处于同样情况下认为难堪的,而梅馥并不计较。在对傅雷的理解上,我以为她是别具慧眼的。
傅雷很固执,认定为真理的,决不肯轻易改变观点。这里想谈一件小事:我到巴黎近郊去看望朱光潜时,画了一张油画《玫瑰村》。傅雷一看便说:“很好,在色块的处理上、构图上都消化了塞尚的影响!”刚巧梁宗岱也在场,便和他唱反调:“这画是海栗自己的东西,与塞尚无关!你看走了眼!”两位老友争执不休,最后发展到挥拳动武,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不在家,急得我的妻子放声大哭。两人又吵到警察局,局长问明吵架的原因后.哈哈大笑,他们也笑了,和解了事。当我写这篇回忆录的时候,宗岱已患重病,卧在床上,他很久不写诗、不研究文学,也不从事翻译,在做些科学研究工作。老友越来越少,我想起这些往事,希望激发他的怀旧之情,早日康复,写出动人的回忆录来!
傅冒的爽直坦率也是很罕见的。有位美专老同事,治学勤勉,擅于着作。刚到学校,为了树立威信,便将自己的画挂在长廊上。傅雷一见,蹙着眉头说:“这些画不行,收掉!”弄得别人很尴尬。我又介绍他们相识,傅雷点点头,一言未发便走开了,弄得我更难堪。事后我问傅雷:“你怎么这样傲慢?”
“此公没有本领,只会抄书。”
“你太狂妄!”我生气地说。
“没有闲工夫!”傅雷扬长而去。
我只好向老同事道歉,他哈哈大笑:“傅先生学识高,我不计较。他对我这样的态度是鼓励。我的确只会抄书,以后要用功啊!”这种度量是惊人的。两位着名的学者后来果成了好友。刘抗结婚,傅雷像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地跑去闹房,趁着我们喝酒的机会,他一个人溜进洞房,把香粉倒进烟灰缸.把皮鞋挂到窗外,将唱片藏在枕头底下,衬衫吊在天花板上,使新郎、新娘又好笑又难堪。他那天真的笑容使你无法对他生气。他很爱刘抗的画,但在自己婚后第二天便把刘抗赠他的画全部退还,使刘抗大为惊愕,原来是刘抗的夫人未来参加傅雷的婚宴,他认为不给面子,虽然讲过有病,也照样大发怒火。这些地方也能看出他的纯洁真挚,一旦解释清楚便毫无芥蒂。他和刘抗通信最多,希望抗弟能将这些东西整理出版。
怒安笃于友情,见义勇为。1936年夏天,张弦返浙江老家过暑假,不想患肠炎脱水病去世,怒安和刘抗征集张弦遗作办了一次画展。1947年为庞薰琴办一次画展,奔走之勤,挑选作品之严,为当时罕见。1943年,黄宾虹八十大庆,傅雷为他举办首次个展,这是一件有历史意义的工作。他评论黄宾虹的画,见解也很独到:“以我数十年看画的水平来说,近代名家除白石、宾虹二公外.其余多欺世盗名,而白石嫌读书太少,接触传统不够(他只崇拜到金冬心为止)。宾虹则是广收博取,不宗一家一派,浸淫唐宋,集历代各家精华之大成,而构成自己之面目。尤可贵者,他对以前的大师都只传其神而不袭其貌,他能用一种全新的笔法给你荆(浩)、关(仝)、董(源)、巨(然)、范(宽)的精神气概,或者是子久、云林、山樵的意境。他的写实本领(指旅行时勾稿)不用说是国画家中几百年来无人可比,即使赫赫有名的困内几位洋画家也难与比肩。他的概括与综合的智力极强,所以他一生的面目也最多,而成功也最晚。六十左右的作品尚未成熟,直至七十、八十、九十,方始登峰造极。我认为综合方面,石涛以后。宾翁一人而已。
他知道楼适夷同志是位老党员,解放前来上海做地下工作常常住在他家,感情很深。他反复叮咛孩子,不要询问这位叔叔什么事情。这些适夷自有动人的追悼文章在报上发表,不再多述。
1966年8月,红卫兵开始烧了一些东西。当时的上海市委怕毁坏文物,但又不便阻止,只好召开一次专门会议,号召保存及爱护文物。
傅雷知道这件事,立即打电话给伊乔说:“烧东西简直是胡闹!太气人了,你要叫海老千万保重,不要为我操心,我的家里十分平安。”
8月27日,我们两家合清的花师李阿小师傅悄悄来到我家说:“傅先生不让我上门,怕我吃红卫兵的亏,送了我酒和饼干。我不怕受连累,就怕他要出事,这个人脾气太刚了!”
9月2日,我叫伊乔打电话问他的下落,电线被剪掉了,叫不通。尽管我已是泥菩萨下水,为了怒安仍不能入睡,他的性格是不会屈服于受蒙蔽的孩子们的。
徘徊到天明,李花师流着热泪冲到我家楼上说:“××带着红卫兵抄了傅先生的家,把他按着跪下,折腾了一天才走。先生写信到十点多钟,给内弟、孩子一一交代清楚,还要多付我一点工钱,……我能要么?今天早上才知道,他和傅敏妈妈也一道自尽了。屋子封了门,书烧光了。”
我忍不住放声大哭。伊乔也泪如泉涌。清人何瓦琴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可叹他正在盛年,学术上日益成熟之期,就遭这样下场,太悲惨了!应当是他来哭我的,却让我来哀悼他,啊!这真是太颠倒了!
几十年中,他写了不少才气横溢的评论,以研究《摩那·丽莎》的文章而言,我见过几十篇,都没有他写得简明深刻。据我所知,他还有不少稿件,没有发表,而今人亡稿失,抱恨终天。他说愿以五年时间为我作传,想不到我在为他描容了。
1976年冬天,我的一个学生拿来一张画:《长城八达岭》,这是我解放初期送给怒安的。封门之后,小偷从屋顶爬进去偷出画来,卖到旧货店。我的学生从旧货店买了回来,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现在,我对着华灯,在黄山“散花精舍”叙述这些前尘影事时,忍不住热泪纵横。前夜,又梦见了怒安,他皱眉而笑,我猜度:“笑是为了自己平反昭雪而欣慰;但皱着眉又是为了什么呢?”他说:“还有一件大心事:那便是傅聪正在海外飘流,游子不归,难以瞑目。”我说:“怒安放心,聪儿在海外从来不说反党反祖国的话,也不到敌视祖国的国家去办音乐会,至于为台湾同胞演奏,那是应该的,台湾是中国的土地,你不要有负担,他会听你的话回来的!”怒安的眉毛舒开了,淡淡一笑,笑毕而逝。我猛然醒来,一身冷汗。作为生活在20世纪的人,并不迷信,梦只能是思想的反映,人死了不可能有灵,否则四人帮能横行十年么?傅聪从小很受到我的钟爱,听说他知道父亲去世噩耗时,正在剧场演奏贝多芬的曲子,后半阕弹得远离乐谱,哀痛莫名。观众们并不认为唐突乐圣,也在涕泣唏嘘,这是善良者编造的诗篇,还是确有其事呢?我无从知道。我只能替怒安再呼唤一次,回来吧,离开祖国这棵大树的鸟儿,是唱不出好歌的。回来吧,当你在祖国的沃土上面对广大听众吐出第一个和弦之前,我确信你会为人民的掌声流泪。到那时候,父老姐妹的深情,游子思亲的愁绪可以交流,我可以代表怒安欢迎你归来呀!我的孩子!
仰慕贤能的人而又能容纳普通的人,毁弃自己立身行事的法则而迎合世俗。
枕头和毛毯的故事
佚名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一天晚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女孩,正准备上床睡觉。正当女孩在做睡前祷告的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女孩有一点点害怕,于是走到窗边,探出身子察看。她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无家可归的女孩,正站在她家房子外面的小巷里哭泣。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因为这是寒冷的夜晚,而窗外的女孩衣衫单薄,她没有毛毯御寒,身上只披着几张别人扔掉的旧报纸。
有钱的女孩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叫住那个女孩:“嗨,你到我家前门去,好吗?”
无家可归的女孩吓了一跳,慌乱之中只有胡乱点头。
以她能够跑出的最快速度,有钱人家的小女孩穿过走廊,从母亲的壁橱里取出一条老棉被和一只破旧的枕头。抱着被子和枕头,她走不了刚才那么快,因为那被子从手中垂下来拖在地上,她要格外小心才能不让它给绊倒。她终于走到门口。放下两样东西,她打开门。那无家可归的女孩就站在门口,看上去很瑟缩的样子。有钱人家的女孩热情地朝她笑笑,将被子和枕头递给她。当她看到对方接过东西,她的笑意更深了——无家可归的女孩显得很吃惊,但欢乐在瞬间燃亮了她的眸子。
有钱人家的女孩那天晚上睡得心满意足。第二天上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钱人家的女孩飞奔到门口,她希望敲门的人是昨晚的女孩。她拉开大门往外望,果然是她。那个小女孩快乐地笑着说:“我猜你会把两样东西都收回去吧?”有钱人家的女孩正要说她可以把它们留下,这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冒出来:“对,我要收回去。”
无家可归的女孩的脸突然变得苍白,这不是她希望得到的回答。她有些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破旧的被子和枕头,然后转身离开,这时有钱人家的女孩朝她大喊:“等等!先别走!”她一转身,看到有钱人家的女孩跑上楼梯,跑进了一条长长的过道,但这个可怜的女孩认定,不管这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做什么,她都不值得自己等。于是她重又转身离开。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瞬间,她感觉到有人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那个有钱的小女孩,将一条新毛毯和一只新枕头塞进她怀里。
“拿着。”她平静地说。
那是她自己睡觉的枕头,面子是丝绸,里子是羽绒。
等到两个女孩长大后,她们并不常见面,但她们在彼此的心中从未分开。一天,那个有钱的女孩,现在是有钱的妇人了,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个律师打来的,说有要事告知。她来到律师办公室,律师将整个事情告诉了她——
40年前,当她还是一个9岁的小女孩时,她帮助过另一个需要帮助的小女孩。后者长大后进入中产阶级的行列,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前不久她去世了,在她的遗嘱中,她将一些东西留给了她童年的朋友。“不过,”律师说,“那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东西。她留给你一只枕头和一条毛毯。”
万人不同心,不如百人齐心协力;千人单独战斗,不如十个人一起上。
冬天里的两个秘密
[英]约翰·列农
83岁的弗兰茨是弗洛里安医生的病人中年纪最大的。
弗兰茨是个孤苦的老人,他所有的亲戚和朋友都已去世。在他的妻子玛丽去世后,他卖掉房子,搬进远离城市的一所养老院。刚过完83岁的生日,他就住进了医院。
住院的时间过得很快,到10月底时,弗兰茨的死期已经临近。他十分虚弱,路也走不动了,卧床不起,要靠人喂饭、洗脸,夜间做噩梦,大声地说胡话。同房的其他病人叫苦不迭。
弗洛里安医生只好将弗兰茨转到医院的单人小病房。弗兰茨住在顶楼的房间,他的窗户朝着一条寂静的横街。他开始默默等待死神的降临。
圣诞节到了,新年到了,而死神一直没有来。弗兰茨躺在顶楼房间里,久病不起。本就贫穷的他渐渐用完了积蓄,医院要把弗兰茨送回养老院,不再为他治疗,但弗洛里安医生却坚持把弗兰茨留在医院。为了能够继续给这位老人用好药,弗洛里安医生尽了全力,弗洛里安医生是有意识这样做的。因为他碰到一个解不开的谜:尽管这个老人看上去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但他还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望。按理说,弗兰茨应该早就死了,但是他还是一直躺在病床上!无疑,使他活下来的不是药物,而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到底在这位老人心中蕴藏着怎样的秘密,才能产生这样的奇迹呢?
有一天下午4点钟发药时,弗洛里安医生推开弗兰茨的门,却发现他正在朝窗外张望。看到弗洛里安医生进来,他立即把脑袋缩了回去。弗洛里安医生说:“您应该静静地躺着休息,为什么老是往窗外张望?”
弗兰茨先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干瘪的脑袋,他对弗洛里安医生说:“请您走到柜子后面去,要不就不灵了。”
于是弗洛里安医生就走到柜子后面去。弗兰茨先生坐起来,关掉床头柜上的灯。这时小房间里一片昏暗。接着他又开了灯,又关掉,又开灯。突然在他们对面横街的一间亮着灯的顶楼窗户里出现一个姑娘。这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大眼睛,黑头发,她笑着并朝这儿招手示意。弗兰茨也向她招手示意。小姑娘在对面鼓掌,然后把各式各样的东西摆在窗台上,她自己站在窗台后面。窗台上摆的尽是玩具,有乔木、灌木,有一个教堂,还有许多布洋娃娃,只要用手插到洋娃娃的四肢下面,它的形态就像活的一样。
小姑娘在她的窗口表演了一场真正的木偶戏!表演完毕,小姑娘鞠了一个躬。
弗兰茨笑了!医生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弗洛里安医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在小姑娘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妇人。
当她意外地发现弗兰茨和医生时,她惊呆了,赶紧拉上窗帘。这时什么也看不到了,弗兰茨躺了下去,急促地呼吸着。
“对不起,是我妨碍了演出!”弗洛里安医生沮丧地说。过了好一阵,弗兰茨终于开口了:“我认识这个小姑娘有五个星期了。纯粹是偶然的机会,一天,我想转身到另一侧,当我抬起头时,看到了她。她就把那些洋娃娃指给我看,并开始表演起来。从那时开始,她每天给我表演节目,而且每场节目总是新的。我是病危的人,但是我的视力还好,我什么都能看得清楚,特别是对面也有灯光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等到下午4点钟,这个时间我们用信号约好。”
接下来的整个冬天,弗洛里安医生每天给弗兰茨先生检查身体,每天都关切地问同一个问题:“您一定又往窗外看了吧?”
老人对此总是轻松地回答:“是的!”
雪融化了。弗兰茨已经能够坐在桌旁吃饭,能够自己洗澡了。3月份他可以自己走路了,对弗兰茨治疗上出现的奇迹,其他医生和护士都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4月初,天一直还很冷,凉风习习。一天,弗兰茨惊慌失措地对弗洛里安医生说:“医生,昨天小姑娘不见了!她可能出了什么事……”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都不见小姑娘的踪影。可怜的弗兰茨完全失去了常态,他甚至有点儿旧病复发但是弗洛里安医生对此完全不当一回事。第八天他说:“请您穿好衣服,有人邀请我们。”
老人问:“有人邀请?在什么地方?”
医生说:“那个为你表演的小姑娘的父母亲邀请我们去吃午饭。您动作快一点儿,要不我们就迟到了。”
弗兰茨穿衣服还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弗洛里安医生想搀他过马路,但他走得比医生还快。老人踉踉跄跄地径直上了对面那幢房子的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