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越英吉利海峡的时候,这位被派去参加沙皇加冕礼的头等钦差出使大臣,再次被他提到过的胃病所困扰,因为他“吃了德国的食物”,也可能是因为他喝了“俾斯麦的宫廷啤酒”。很显然,自从李鸿章第一次在其日记中提及此事,到后来在利物浦登上冠达号油轮,他一直都有些身体不舒适。
“如果我再次到德国,我不认为自己还会和德国皇帝、俾斯麦或者任何的名人一起就餐。除非他们同意让我按自己的意愿准备菜肴。因为我发现我的胃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不舒服了。我都不记得自己以前病得如此厉害过。这条船上一位名叫格雷的医生说我晕船了。这是对我的病症可笑也是最不科学的诊断,我毫不犹豫地这样告诉了他。我的随行医生并不同意格雷医生的观点,他的不同意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相信中医了。”
“船长一直对我十分体贴照顾,其实,我真的不希望他这样做。因为当一个人经历了我这三天以来的感受之后,他最希望的应该是单独待着。”
“我的秘书说他从未见过我如此急躁易怒,我优秀的厨师说他已经无法使我满意了。可怜的家伙!他就像一个肚子里装满烈酒的人,在船上摇摇晃晃地四处走着,我知道他一点都不比我轻松。但他是晕船,因为他可以吃光各种各样的食物,不管是外国的还是国内的,吃完之后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今天的太阳很明亮,也很温暖,我开始享受这海上的空气。他们告诉我,过了今天晚上,我们就走了整个行程的一半了。我还听说这个疯狂的海洋在靠近美国的那一边会平静一些。”
“出海的第五天。--如果这条船上的人就是美国大众的缩影,我相信美国会是一个优秀的民族。船上的人都像法国人一样彬彬有礼,不像伦敦人那样喜欢盯着别人看。我不喜欢英国首都的百姓,他们的外貌和行为都很粗鲁,一些粗鄙的家伙竟然想冒犯我。但伦敦的警察无处不在,而且十分机警和有纪律,有几次他们用警棍狠狠地教训了那些恶棍。”
“我想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除了三等舱的乘客和一些船员,都被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带到了我的面前。据说在乘客中有几位非常富有的老先生。其中的一位老先生拥有多条铁路,一位美国陆军上校介绍我们认识了,过了一会儿,这位上校还引来了他的太太和女儿。他的女儿是船上的大美人,适合做宫廷里的王妃。我让随行的翻译这样告诉了她。她带着世间最甜美的笑容回答,如果我是那个国王,她会愿意当一位王妃。”
“我想这是我听到过的对我的最高赞美,我要给马文小姐送大批的绫罗绸缎,供她一辈子享用。她赠给我一把漂亮的扇子,她说这是她在意大利买的。这把扇子看起来非常贵重,我告诉她我不能接受。但她坚持要送给我,接着我亲吻了她的手。我以前从来没有亲吻过陌生女士的手。在我们帝都的公共场合没有人会亲吻女士的手,但我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看见过很多人这样做。我现在想起来了,在沙皇加冕典礼后沙皇皇后直接把手伸到了我面前,她是在期盼我吻她的手。但由于我的无知和兴奋,我并没有那样做,而是把慈禧太后赏赐给我的玉扳指放到了她的手上。”
“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沙皇和皇后脸上开始显得十分的尴尬,但紧接着皇后可爱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她看了一眼这个贵重的戒指,接着,再次高兴地伸出了她的手,戒指已经戴在了她的手上。我感到有些激动,将那只手用我的双手捧起,双膝跪在了地毯上。我想只要是睁着双眼的人,每天就都能学到点什么东西。”
“基督教的节日(礼拜天)。--今天我的牙齿很疼,疼痛的不是那些假牙。下次再去上海的话,我要把最后这几颗恼人的牙齿给拔掉。明天我们就能到达纽约。我感觉自己比在格拉斯顿的时候年轻了三十岁。”
“夜间,酉时。--今天我要早点去休息,因为我们明天就到纽约港。我必须在这里生活两三个星期,对此我感到有些担心。我希望在这里待的时间能短一点。我只想看看克利夫兰总统,以及去格兰特将军的墓前拜访。”
根据日记上的时间显示,整整过了一个星期,李鸿章才重新拿起笔记录他的旅行。他在费城的百乐威饭店写下了下面的文字:
“我怎样才能将过去六天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呢?自我从大西洋的油轮上下来,踏上纽约的土地到现在,似乎已经过去了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一直以来我的疲惫几乎难以言表,但伟大的美国人民给予我的热情款待使我充满骄傲,我知道这样的礼遇在大清算得上是最高等级的了。”
“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很多年来,我的同胞一直被这个富庶的国家拒之门外。不是因为他们是罪犯,也不是因为他们患上了麻风病,仅仅是因为他们出生在大清土地上。如果同样的人出生在日本、韩国、印度或是英国,美国肯定已经允许他们通过移民的大门。可是,我也是出生在大清,而这些美国人,不论贵贱,把我当成来访的君主,给予我敬重和厚待。我倒要看看这会不会有所改变。”
“我已经见过了美国既伟大,又无处不在的人,他们就是美国的新闻记者,我很喜欢和他们交谈。我猜他们应该也很喜欢和我谈话。因为我从这些记者那里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我以前听到的任何事情都更有趣。他们是一群非常快活的人。我想他们如果组成一支军队,肯定会使最强大的军队(敌人)放肆大笑,让他们既不能继续战斗,也不想对如此聪明的小家伙开枪。”
“在我们的油轮驶进纽约港的时候,有很多船只来迎接我们,轮船的烟囱里冒着浓烟,并且响着响亮的汽笛声。就在这之前,我们才真正地将疯狂的大海抛到身后。领头的是两三艘漂亮的汽艇,径直朝我们驶来,好像要从我们身上压过去。我以为这些是官船,于是走到船的最前头,张望迎面而来的汽艇。”
“前面这几艘船上一位女士都没有,于是我十分确定地想,这些就是官员的官船。但我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因为这些是美国媒体的船只。
我们的大汽艇放缓了航速,因为这些媒体在美国是无所不能的。很多人争抢着登上了船,他们都是非常干净,俊美的小伙子,就像是在外务部工作的年轻外交官或秘书。”
“最开始,他们的随意令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们既没有鞠躬,也没有畏缩不前,而是迎面直接朝我们走过来,然后开始介绍他们自己,和我们握手。我不可能感到生气,虽然如我所说,我的不知所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但很快我就适应了这些可爱的年轻人,还带着他们走到了甲板的最前端。”
“我带他们到那里后,我说:‘先生们,我是来访问美国的,不是来发布消息的。我想在这里学到东西。所以请告诉我的秘书们,在我们上岸之后有哪些地方值得去看。’他们照办了。我向他们询问了一切我看见的东西,在踏上纽约土地之前,我就已经能够说出有关这个城市的很多事情了。特别是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纽约湾的不同水域、岛屿、碉堡,还有很多只有真正在这里旅行过的人才知道的信息。”
“从那个早晨一直到这个早晨,只要我醒着,我的身边就不会没有记者朋友的陪伴。在华盛顿与官员们在一起的时候,在火车上,在所有的招待会议上。甚至是在我想要休息的时候,他们还在饭店等着我,在我吃早饭前又会四处找我。他们都很优秀,还不知疲倦,理应赚很多的钱。我看见他们与总统还有州长们亲切交谈,就像这些高官只是可敬的收税官。虽然如此,这一切告诉我,这个国家的确是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这就是我从这些美国记者们的行为举止中学到的重要道理,我感谢他们,也祝福他们。”
“我本人也是一名记者。很多人可能会因此怀疑,也可能会嘲笑我,但这仍然是个事实。虽然我从来没有出版过文章,也没有当过编辑,但写作这个职业是如此的高尚,我很荣幸自己是其中的一员。在年轻的时候,想到自己的未来,我说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大清的桂冠诗人。于是,我废寝忘食地学习。我领先于很多人拿到了功名,从秀才到举人,最后到进士,一个接着一个,非常顺利。我也已经不停地写作了很多很多年。”
“当听我说我也是一位记者后,一位年轻的记者笑了很长时间。他肯定不期望我将所有搜集到的信息提供给他。他像速射枪一样提问,我看出来了,他刚进这一行,真为他感到遗憾。”
“‘李鸿章先生,你说你是一名记者?’看我的表情很严肃,他这样问道。”
“‘是的’我答道,‘我在我国的报纸上发表过很多的文章,而且,编辑们都不敢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