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进屋,就见到唐·吉诃德那异常古怪的装束:只穿一件衬衫,虽然前襟长及大腿,可是后身却短了一大截,两条细瘦的长腿毛烘烘的而且还脏兮兮,头戴一顶店主油渍斑斑的小红帽,左手裹着一条毯子。对这条毯子,桑丘眼熟得很,看了一肚子火。原因当然只有桑丘自己心里明白。右手拿着一把出鞘的剑乱舞乱挥,口中不停地大声叫嚷,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眼睛还没睁开,原来还没睡醒呢!他是在梦中和巨人交战,自以为砍的是巨人,实际是酒袋。店主看到酒流成河,怒不可遏,扑向唐·吉诃德,用拳头狠打猛揍。幸亏卡迪纽和神父拉得快,要不然,我们这位战胜了米戈米王国巨人的英雄骑士,就要丧身于店主的拳头之下了。而可怜的骑士还在梦中,理发师提来了一桶凉井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一遍,总算醒了过来。醒是醒了,但是从他的样子看,似乎头脑还是没有清醒,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桑丘顾不得主人如何,满地找巨人的脑袋,却怎么也找不到,自言自语道:“我亲眼看见他砍下来的,那血像喷泉一样,从脖子里直喷出来。”
店主骂道:“你这个背叛上帝和灵魂的东西,胡说八道什么!这哪是什么喷泉,这是上等的好酒啊!谁戳破我的酒袋,叫他的灵魂下地狱!”
“这个脑袋找不到,我那伯爵的封地,或者海岛的总督就像盐泡在水里全化掉了。真是倒霉透顶!”桑丘垂头丧气地说。大家感到清醒的桑丘比那做梦的主人还糟,他已财迷心窍了。店主看这主仆两人没治了,发誓新账旧账一起算,决不像上次那样让他们赖账逃跑!戳破的酒袋也要算。神父上去抓住了唐·吉诃德的双手,不让他再乱动。
谁知唐·吉诃德自以为大功告成,正向米戈米娜公主报功,他双膝跪下说:“尊贵美丽的公主,巨人已被勇猛的骑士打败,任务圆满完成,我的承诺也就此取消了。”
桑丘听了兴奋地说:“事情妥当了,我当伯爵有指望了!”疯疯傻傻的主仆二人,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神父、理发师、卡迪纽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唐·吉诃德扛上床,他一倒头便又沉沉睡去了。
店主妇看到这一切,气得咬牙切齿,她数落着骑士和侍从的不是,女佣也在一旁帮腔。直到神父答应尽力赔偿他们的一切损失,她们才稍稍平息了怒气。
多若泰则安慰桑丘,他主人砍了巨人脑袋的事一经证实,准赏他个头等的伯爵封邑。桑丘很开心,发誓说,那巨人的脑袋是他亲眼见到的。
看大家都心平气和,神父就继续读手稿上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何必当初》,讲的是一个叫安塞尔摩的男子,为了测试妻子的忠贞,让自己的男友去勾引妻子柔塔娜。结果妻子跟男友跑了,自己也搭上性命。
神父觉得故事虽然不错,但情节有些荒唐,夫妻之间发生这样的事不合情理,情人之间还说得过去……
就在神父对故事评头论足的当儿,店主在门口喊了起来:“好漂亮的一队过路客呀!4个男的骑着短镫高鞍的马,拿着长枪和盾牌,都戴着黑面罩,还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蒙着脸横坐在马鞍上。他们若是住下来,咱们这儿可就热闹喽。”多若泰听到这话就戴上面罩,卡迪纽也躲进里屋。不一会儿,这一群外来客就到了店门口。骑马的4人身材匀称、举止文雅,他们一下马就去搀扶横坐在马上的女人,其中一个张开两臂把她抱到房门口的一个椅子上。女人坐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胳膊,显得很虚弱。
多若泰听到蒙面姑娘的叹气,很同情,就走到她身边问寒问暖。姑娘只是听着,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蒙面绅士对多若泰说:“小姐,你不用讨好这个女人,也不用指望她回答,除非你愿意听她撒谎。”
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终于开口了,她反驳道:“我从来不撒谎,有的是一片忠诚;正因为如此,这使我遭到了现在的横祸,也证明了你的虚伪和欺诈。”
卡迪纽躲在房内,听到外面蒙面女子的话语,不禁大叫道:“上帝啊!这是谁在说话!我听到了谁的声音呀!”
蒙面姑娘听见喊声大吃一惊,起身就要往内房跑,绅士一把拦住了她,多若泰也上去拉住了姑娘。姑娘的绸面罩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秀丽的脸庞。焦躁不安的绅士自己的面罩也碰掉了,多若泰抬头一看,和自己一同搂着这个姑娘的绅士,正是自己寻找多时的费兰多。她激动至极,晕了过去。理发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多若泰,神父忙替她除掉面罩,费兰多一眼就认出了多若泰,顿时面如土色。卡迪纽也早已听出了露申达的声音,不用说露申达也听出了卡迪纽的喊叫。卡迪纽从屋里冲了出来。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相互望着:多若泰望着费兰多,费兰多望着卡迪纽,卡迪纽望着露申达,露申达望着卡迪纽。
露申达第一个开口,她对费兰多说道:“请您放开我吧,费兰多先生,即使不为别的,也总得顾及自己的身份。让我回到那面墙上去吧,我是那墙上的常春藤。您的纠缠、恐吓、哄骗和利诱都没能使我摆脱对那墙的依恋。您瞧,苍天以您和我都未能想到的罕见方式,将我真正的丈夫送到我的面前。您该从自己的种种惨痛经验中知道,只有死亡才能使我将他忘记。
我已经把话讲得清清楚楚,(既然别无选择)就请您变爱为恨、化情成怨,并因此而结果我的性命吧!能够死在心爱的丈夫面前,我也算死得其所了。死亡将证明我直到生命的最后都对他痴心不改,他也许会因此而感到欣慰。”
多若泰也清醒了过来,她双膝跪下,热泪盈盈地对费兰多说:“我的先生,你如果没有被揽在怀里的太阳的光辉照花了眼睛,你应该看到跪在你脚边的是薄命多情的多若泰。我原是出身低微的农家姑娘,我对你的心意是至死不渝的,你不能和露申达结婚,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随你愿意不愿意,我总归是你的妻子。”她声泪俱下的话语,引得大家唏嘘不已。
费兰多盯着多若泰看了好半天,终于放开了拉着露申达的手,说:“你赢了,美丽的多若泰,你赢了。”
露申达身体虚弱,费兰多一撒手,她几乎要摔倒。在旁边一直关注着她的卡迪纽,不顾一切地赶上前去,把她抱在怀里。露申达一时忘情,竟撇开一切拘束,伸臂抱住卡迪纽的脖子,贴着他的脸说:“我的先生,你是我的至爱,我永远是你的奴仆。”
费兰多和在场的人看到这动人的一幕,惊奇得说不出话来。费兰多脸色都发青了,在场的人都围上去,劝说费兰多,听从天意安排。神父则夸赞了多若泰的美丽和聪慧。费兰多渐渐回心转意了。他俯身扶起多若泰,对她说:“我的夫人,起来吧!
你是我的心上人。露申达已找到自己的归宿,我也终于和你重逢。祝愿她和卡迪纽幸福美满,也求上天保佑我和你与他们一样。”
露申达和卡迪纽以及几乎其他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激动,一个个全都泪流满面。有人是为自己欢喜,有人是为别人高兴;不过看上去反倒好似大家一起遇上了什么天大的不幸,连桑丘也哭了。不过他后来说,他是因为米戈米娜公主一眨眼变成了多若泰、一心指望的一大份赏赐就此化成了泡影而流泪的。
多若泰和露申达讲述了各自的不幸经历,真是充满了辛酸和泪水,好在现在人间的一切不幸到此也就全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