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北宋三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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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苏轼在黄州近5年的时间,神宗皇帝几次有意要重新起用他,总是被朝中重臣所阻止。有次神宗对宰相王硅、蔡确说:“国史至重,可命苏轼成之。”王硅面露难色。神宗说:“轼不可,姑用曾巩”。曾巩给神宗呈送了一篇太祖总论,神宗看后心里不高兴,也就没有起用曾巩。于是神宗皇帝下了一道手诏说:“苏轼黝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苏轼就这样被量移(平级调动)到汝州(今河南临汝,离京城较近)任团练副使。苏轼接到皇帝的手诏时已是三月了,立即作《谢量移汝州表》呈送京城。他在此文中先说:“伏奉正月二十五日浩命,特授臣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者。稍从内迁,示不终弃。罪已甘于万死,恩实出于再生。抵服训词,惟知感涕。”接着以悲婉的文字述说了在黄州的困境。最后,颂扬了神宗的政绩,以“效死”和“呼天”表达对皇帝的感激。这篇上谢表没有了往昔雄气勃发的文风,在自责中透露出凄凉之感。可能他也清楚,这次量移汝州是神宗发出的决心重用自己的信号,所以文中既要表达对皇帝的谢意,又要博得朝中大臣的同情,并使政敌抓不住把柄,以求得早日结束贬居生涯。

元丰七年四月,苏轼离开黄州。他先让长子苏迈带全家到九江等地,他自己准备先去摘州看望弟弟苏辙。去摘州过庐山,苏轼就尽情游览了一番。《记游庐山说》云:“仆初人庐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欲见,应接不暇,不欲作诗。已而,山中僧俗皆曰:苏子瞻来矣!不觉作一绝。人开先寺,主僧求诗,作《瀑布一绝》。往来十余日,作《漱玉亭三峡桥诗》。与总老同游西林,有《赠老总》,及《题西林壁》,皆绝句也。”其中《题西林壁》是一首有名的哲理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西林即西林寺,又名乾明寺,此诗原是写在墙壁上的。许多社会生活和自然形象本身就含有某种哲理,为了表达这种哲理,就须先把事物的形象根据表达的需要描绘出来,再就形象本身生发议论而道出真谛。该诗前两句诗理的本意已经露出,后面两句诗的议论一出,全诗的内涵和底蕴就清晰地显露了出来: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游罢庐山,苏轼又踏上了去筠州的路。他先写信给弟弟告诉了到箔州的时间,并写了一首《将至搞州先寄迟适远三犹子诗》一并随信寄去。苏辙一家人接信后惊喜交加:不但亲人团聚在即,而且政治上似乎露出了一线曙光,于是苏辙两个大些的孩子兴奋地上路去接苏轼,他们走了八百里路,才接到了朝思暮想的伯父,赶在端午节前,苏轼兄弟二人在绮州见面了。他们相互述说了各自别后的情景及思念之情,端午节那天游了真如寺,写了几首唱和诗。苏轼在绮州住了十天,告别弟弟一家人去九江与家人会合。

六月,苏轼长子苏迈要去饶州德兴县做县尉(主管治安的佐官),苏轼送子到达湖口,共同游览了石钟山,写了一篇探险寻幽式的记游散文《石钟山记》。文章先从前人对石钟山为何独以“钟”名的解释不能令人信服说起,写他与苏迈于六月九日夜乘舟游览石钟山,与“大声发于水上,嘈咳如钟鼓不绝”时,他“徐而察之”,山下都是石洞和石缝,水浪动荡、波涛冲撞其间而形成了嘈咳的响声;舟回至上钟山、下钟山之间,“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嘈咳者相应,如乐作焉”,至此才弄清了石钟山名字的由来,并由此得出了凡事必须目见耳闻,不可主观臆断的哲理。

七月,苏轼带着家小到达金陵,王安石骑驴到江边来迎接。苏、王尽管政见不同,但都胸襟开阔、才学出众,彼此十分倾慕。此时王安石早已罢相,退居金陵蒋山半山园养病,也常出游江宁附近各地,有时骑马,有时骑驴;马是赵项赠送的,驴是自己买的,后来马死了,就专骑小驴;有人建议出游最好乘肩舆,他回答说:“古之王公,至不道,未有以人代畜者。”苏、王二人相处多日,论诗说佛,同游蒋山,互相唱和,其乐融融。苏轼(次荆公韵四绝》其中一首最能表现二人此时的情谊:

骑驴渺渺入荒阪,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王安石劝说苏轼在金陵买田置房,以便经常欢聚,对此苏轼欣然应允,打算与王安石相邻而居,可令苏轼遗憾的是:“从公已觉十年迟”。

据宋时吴炯《五总志》载:王介甫一夕以动、静二字间诸门生,诸生作答皆数百言,公不然之。时东坡维舟秦淮。公曰:“侯苏轼明日来问之。”既至,果洁前语。东坡应声曰:“精出于动,守神为静,动静即精神也。”公击节称赞者久之。

俩人谈论到当前的政局时,都优心忡忡。宋史载:苏轼曾对王安石说:“大兵大狱,汉、唐灭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今西方用兵,连年不解,东南数起大狱,公独无一言以救之乎?”王安石曰:“二事皆惠卿启之,安石在外,安敢言?”轼曰:“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事君之常礼耳。上所以待公者非常礼,公所以待上者,岂可以常礼乎?”安石厉声曰:“安石须说。”又曰:“出在安石口,人在子瞻耳。”又曰:“人须是知行一不义,杀一无辜,得天下弗为?乃可。”轼戏曰:“今之君子,争减半年磨勘,虽杀人亦为之。”安石笑而不答。由此可见,王安石、苏轼已被吕惠卿、王硅、李定之流卑劣地罗织罪名、诬陷迫害不同政见者的手段弄寒了心,对朝中之事不敢说三道四了。

苏轼告别王安石后继续北上,但因“风涛惊恐,举家重病”,妾王朝云生的小儿子苏遁于七月二十八日在旅途夭折。全家人十分悲痛。途中遇见了赴广南路任职的旧友沈透,苏轼作《送沈透赴广南》说:“磋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我滴黄岗四五年,孤舟出没烟波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疑死矣。”并说今后的打算是:“君归赴我鸡黍约,买田筑室从今始。”苏轼艰难地于腊月到达泅州,在泅州过毕年,此时资用罄竭,只好写下《乞常州居住表》上奏神宗皇帝。这份上表凄楚哀婉,读之催人泪下,把在黄州的5年表述为“一从吏议,坐废五年。积忧薰心,惊齿发之先变;抱恨刻骨,伤皮肉之仅存”;说自己当前赴汝州任的旅途是“禄廪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重病,一子丧亡。今虽已至泅州,而资用罄竭,去汝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无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接下来请求神宗说“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擅粥,欲望圣慈,许于常州居住”;在哪里等待朝廷的答复呢?苏轼说“臣见一面前去,至南京以来,听候朝旨”。写完这份上表,苏轼全家人正月四日离泅州,前往南京等候圣旨。神宗对苏轼本有好感,见了《乞常州居住表》后又受感动,立即格外开恩,所以此表朝人、夕报可,很快批准了其请求,于是他又从南京返舟南下,于春季到达常州。

在近一年的旅途中,苏轼写了许多名诗佳词。他在赴常州途中,于扬州竹西寺壁上题诗一组,其中一首为: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乡味过江东。

该诗表现了苏轼浓浓的思乡归隐情结,很有情趣。他还在扬州作了《赠王寂》:

与君暂别不须嗟,俯仰归来鬓未华。记取江南烟雨里,青山断处是君家。

这一首赠别诗别有情致,写得清新可爱,诗中没有直抒惜别情,只是劝慰对方不要伤感,极言分别时间将会很短暂,自己不久还会回来去其家中相会,叙事中把浓浓的朋友情谊表达得淋漓尽致。苏轼从黄州到常州旅途中词作也不少,有影响的当数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泅州刘倩叔游南山后所写的《浣溪沙》:

细雨斜风作小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抹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词中描绘了淡烟疏柳的晴冬景色和清茶野菜的午宴的感叹“人间有味是清欢”。词的意境清新、淡雅。

苏轼成为“田舍翁”后,与苏辙的通讯联络又恢复正常了。苏辙已于元丰七年九月成为歙州绩溪令,命运开始有所转折。本来,苏辙在筠州时,因“平生好读《诗》《春秋》,病先儒多失其旨,欲更为之传。老子书与佛法大类,而世不知,亦欲为之注。司马迁作《史记》,记五帝三代,不务推本《诗》《书》《春秋》,而以世俗说杂之,记战国事,多断缺不完,欲更为《古史》”,可还没有来得及推敲玩,就“移知歙绩溪”(《颖滨遗老传上》)。到绩溪任后,政务繁忙,做学问的事只好推后。

元丰八年正月十四日,苏辙作《南康直节堂记》。文章开篇就介绍南康太守徐望圣府衙院中有八棵杉树,“岌然如揭太常之旗,如建承露之类,凛然如公卿大夫高官长剑立于王庭立于王庭”,但这些高大的杉树不为人所珍重,独府君见而怜之,作堂而以直节命焉。第二段写杉树“能遂其性,不扶而直”,不像其他树木当遭到风雨摧折或岩石压抑时就“委曲随物”,而像杉树一样具有不可摧折性格的人也有。第三段说太守徐君温良泛爱,所居以循史称,不事苛求,行为正直。直节堂建成,徐太守与客人在堂上饮酒,客人醉后唱道:“吾欲为曲,为曲必屈,曲可为乎?吾欲为直,为直必折,直可为乎……”在不欲“为曲”,难以“为直”的环境中,徐太守的操行像杉树一样“飞雪满庭,颜色不变”,怎能不叫庐山之民“升堂见杉,怀思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