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莎拉在厨房里工作时,佩琪悄悄地对她说:“小姐,隔壁的那幢房子,现在好像有人搬进去了。”
“是吗?”
“我今天看见几个女佣,正在打扫和整理房间呢!”
“真的吗?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呀!”
莎拉早就希望那幢房子有人住进去,现在她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她觉得很愉快,一边工作,一边在想:搬进来的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佣要住在那个阁楼上?我希望能够和她谈得来。
两天后,莎拉从市场买菜回来,就看见一辆运货的马车,停在隔壁的那栋房子的大门口。
工人们从车上搬下精巧华丽的大木桌,以及带着东方色彩的屏风等各种各样的家具,莎拉看了,顿时兴起一阵浓浓的乡愁。
她在印度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一类的东西。她被珍妮校长收回的东西当中,也有一套精细雕刻的小桌椅。
多么漂亮的家具啊!它们的主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看这豪华的排场,他可能是一位富翁哩!
那些家具都带有东方的色彩,一会儿,他们又搬下了一尊十分漂亮的佛像。莎拉看见了,更有一种亲切感。原来,她的爸爸也有过这样一尊精巧的佛像。
莎拉虽然还没有看见那即将成为邻居的人,但是她已经对那一家人有了亲切的好感。
傍晚,莎拉出去搬运牛奶箱子的时候,发现了使她更高兴的事情。
她看见“大家庭”的主人,竟走进隔壁的房屋去了。一会儿,他就出来了,指挥着工人和女佣们安放桌椅和整理家具。
莎拉心里想,这位“大家庭”的主人,一定是和将住进隔壁房子的人家,有着亲密的关系。
如果住在隔壁的人家也有小孩,那么“大家庭”的孩子们,就一定会常来这里玩,说不定他们也会爬到阁楼上去玩呢!
莎拉越想越高兴了。
这天晚上,佩琪对她说:“小姐,我听说住在隔壁那幢房子的人家,是从印度搬来的哩!不知道他们的皮肤是不是黑的,只是听说这家的主人非常有钱!小姐,你常说起的那位‘大家庭’的主人,据说就是隔壁的那家人的顾问律师。我又听说,隔壁的主人近来发生了非常烦恼的事情,使他忧虑成疾,身体十分虚弱,整天都是躺着。这些事都是他的女佣说的。”
莎拉听了,忽然想起自己的爸爸,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她在心里为隔壁的主人默默祈祷,希望他不要像爸爸那样发生不幸,身体能够早日恢复健康。
又过了几天,有一辆大马车停在隔壁的大门口。
那位“大家庭”的主人和两个护士,首先从马车上走下来。
接着,屋里跑出了两个男工人,把一位像是印度绅士的人从车上搀扶下来。
这位印度绅士的身体十分瘦弱,身上披着一块大毛毯。
大家都很担心地围着他,小心谨慎地把他搀扶进房屋里去。
一会儿,就有一位医生坐着马车来到了他们家的门口。那位医生走进屋里去了。
那天,莎拉正在教低年级的学生学习法语的时候,丽蒂悄悄地对她说:“莎拉小姐,我看见隔壁有一个黑脸的男工人哩!他的头上还包着一块白布。他大概是个印度人吧!”
“是的。”
“莎拉小姐,你在印度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佣人呢?”
“有啊!但是……现在不要提那些了,赶快做练习题吧。”
一个星期后的黄昏时分。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傍晚的时候,西边的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一片美丽的粉红色。
在天气好的日子,莎拉最喜欢从没有遮拦的天窗,欣赏那壮丽无比的落日。这时她又照例匆忙地跑到阁楼上来。
她站在一张旧桌子的上面,尽量把头伸高,望着西边的天空。
天空十分美丽,落日真是壮观,好像就要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重大事件哩!
莎拉正看得入了神,忽然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
她转过头一看,原来隔壁楼上的窗子开了,一个包着白色头巾,穿着白衣的人出现了。
莎拉立刻想到:大概就是丽蒂所说的那个男佣人吧?
他的胸前抱着一只小猴子,莎拉刚才听到的奇异声音,原来就是这只小猴子发出的叫声。
莎拉看着这位印度人,印度人也看着她。但他的脸上,却显出一股阴郁的乡愁。
在这笼罩着浓雾的伦敦,非常难得见到太阳,也许这壮丽的落日,使这个印度人想起了他的家乡吧?
莎拉凝视着那个人的脸,然后微笑着向他点头打招呼。
这几年来,莎拉在苦难的生活中,深切地体验到,一个人在孤独难受的时候,如果有人以笑脸向自己打招呼,也是多么愉快的事呀!
莎拉的微笑果然使他高兴起来,他那阴郁的面孔忽然浮现出光彩,愉快地向莎拉点头还礼。
这时,那只小猴子突然离开他的胸前,跳到莎拉这边来。它很快就拿莎拉的肩膀作跳板,一跃便跳进房间里面来了。
莎拉觉得很有趣,开心地笑了。她想把这只小猴子送还给它的主人,但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捉住这只顽皮的小猴子。
她就用多年以前学会的印度话,向那个人说:“请问,我能不能捉住这只猴子?”
那位印度人听莎拉说出印度话来,感到非常惊讶。他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听到自己家乡的语言。
他的表情,由惊奇变成欢喜,像是遇到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滔滔不绝地用印度语跟莎拉谈了起来。
他的名字叫做兰德斯。他说:“这只猴子很顽皮,也许不会听小姐的话。如果您允许我过去,我就可以到您那边去捉住它。”
“可是屋顶和屋顶之间有一段距离,你跳得过来吗?”
“这并不难。”
“那么请你跳过来吧!如果它跑到别处去就糟糕了。”
兰德斯从天窗爬到屋顶上,从屋顶跳到莎拉这边来了。
他身轻如燕,动作敏捷,好像身怀飞檐走壁的绝技呢。
莎拉退后一步,他就从天窗滑落在地板上,轻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站稳了脚步之后,就向莎拉敬了一个印度式的礼。
原来在屋内到处蹦跳玩耍的小猴子,看见兰德斯来了,立刻就发出尖锐的叫声。
兰德斯关上天窗,开始捉它的时候,它像开玩笑一样躲藏了一会儿,然后就跳到了兰德斯的肩膀上。
“小姐,打扰您了。”
兰德斯真诚地向莎拉道了歉。他一看就清楚屋内的凄惨情况,但却假装不知道似的,以十分恭敬的语气说:“正在生病的主人,如果丢了这只猴子,不知会怎样难过呢!非常谢谢您了。”
他又再三地向莎拉道了谢,然后轻轻地跳上天窗,快速地沿着屋顶,回到他那边的屋里去了。
从此以后,莎拉和兰德斯经常隔着屋顶,互相打招呼和谈话。
理解与关怀自从莎拉认识了兰德斯之后,她就更关心隔壁人家的事了。她常常一边工作,一边想像印度绅士的生活情形。
她有时在想,学校的舞蹈室和印度绅士的房间只隔着一道墙,她担心学生们上舞蹈课的时候,音乐和学生们杂乱的声音,会搅扰病中的绅士。她希望这道墙具有很好的隔音性能。
她越想越多,她在自己的心中,渐渐地和邻居的印度绅士亲密起来。
她喜欢“大家庭”的人们,是因为他们看来很幸福;但她喜欢印度绅士,却是因为他看来很不幸。
印度绅士的病情好像很严重,一直没有什么起色的样子。
听厨房里的人们说,他并不是印度人,而是住在印度的英国人。据说他因为事业失败,曾经差点连性命都丢掉了。
又听说他的事业是开采矿山。
“据说,他开采的是金刚石的矿山哩!”
厨房的大师傅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了看莎拉。
“开矿山的事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钻石矿山。谁都知道这是基本的常识。”
“当然是了,如果到处都能开采钻石矿,天下就没有穷人了。”
女佣们嘲笑着说,她们似乎都在讽刺莎拉的遭遇。
莎拉一声不响地洗着盘子。
她心里想:那位绅士真可怜。他的遭遇竟和爸爸一样,而且也是得了和爸爸一样的病。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那么凑巧!不过他总比爸爸幸运,没有丢掉性命,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此后,莎拉更关心邻居绅士的事情了。
她每次出去办事时,总要注意隔壁的大门口和窗口,希望能够看见她心中的朋友。
莎拉看见那位绅士,总是躺在安乐椅上,忧郁的沉思着,情绪非常低落。
即使天气很好,他也不到窗口来看看。看来他不但身体不好,在他的心中,也许有着非常烦恼的事情。
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呀!神啊,请您保佑他,让他早日恢复健康吧!
莎拉经常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
她有时也在想:他为什么老是这样忧愁呢?看样子,他所损失的财产,似乎已经赚回来了,他的病也渐渐好转似的,我猜想他一定有沉重的心事。
莎拉有时在晚上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如果周围没有人影,她就会停止脚步,轻轻地向窗子里面说:“伯伯,晚安。祝您睡得好。”
她相信,他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她的这种诚意,总会传达到他的心里。
莎拉在心里说:伯伯,您最近是不是感到舒适些?心里是不是感到温暖些?我每天都在外面为您祈祷呢!我很同情您的处境,因为我们都是孤独的人。
这位绅士也许是一个举目无亲的人。他家里的人,全是一些佣人,来访的客人也只有那个“大家庭”的人而已。
“大家庭”的人时常过来探访。圣诞节的夜晚,莎拉看见的那些女孩子,也经常到他这里来玩。
莎拉喜欢“大家庭”的人们,绅士也很喜欢他们,他见了他们,就好像得到了一点安慰似的。
“伯伯,以前我爸爸生病的时候,我总是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我现在也希望能够照顾伯伯的病,那该多好呀!”
莎拉心里这样说,她自己也得到了安慰。
她觉得被人爱护和安慰,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但是自己爱护和安慰别人,却更令人喜悦。
她心里很关心隔壁绅士的生活,这使她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也变得有趣味多了。
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雨天。
“啊,姐姐!你们快来看,那个‘不是乞丐的小女孩’来啦!”
今天,难得和两位姐姐一起到印度绅士家里来玩的那个“大家庭”的男孩子,急忙跑到窗边大声叫道:“你看,就在那里!她的手上还提着大篮子哩!”
两个女孩也离开了火炉,走到窗边来。
她们向着男孩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莎拉。
莎拉大概是刚从市场上买东西回来,手上提着装满青菜的大篮子,还撑着一把破洋伞,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多么可怜啊!她好像很冷的样子。”
“下这么大的雨,她没有外套,也没有围巾,真是太可怜了!”
女孩子都不禁皱着眉头。
小弟弟得意地说:“所以我才给她零用钱嘛!下次,我们大家都给她,好不好?”
“也许不太好吧?因为她不是乞丐呀,她是‘不是乞丐的小女孩’。”
绅士坐在火炉旁边,微笑着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呀?她怎么有这样长的名字呢?”
绅士的名字,叫做盖尔斯福特。
小弟弟立刻跑到他的身边说:“伯伯,隔壁的学校里,有一个‘不是乞丐的小女孩’,她实在太可怜了。您不知道吗?”
“噢,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们把有关她的事情告诉我好不好?你们为什么用这样长的名字叫她呢?”
盖尔斯福特先生好像很喜欢这些孩子,更喜欢听他们说些天真的话。
大姐说:“那个女孩,原来不是乞丐,她大概是学校里的小女佣,但是她的样子,却可怜得像个小乞丐。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给她取了那样长的名字。”
妹妹也说:“她每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体又是那样瘦。”
大姐又说:“我估计她一定是连饭都吃不饱,看来真像个乞丐。但她说话的时候,很有风度,她说的话也很文雅高尚,因此,她真是个‘不是乞丐的小女孩’哩!”
盖尔斯福特先生微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有一次,我把我的零用钱给了那个女孩子。我当时并不知道她不是乞丐。”
小弟弟便用天真的语调,把圣诞节前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盖尔斯福特先生。
盖尔斯福特先生的脸上,渐渐地显出感动和同情的神色。
“噢,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个孩子就住在隔壁,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伯伯,你搬到这里来,才不过几天嘛!”
“是啊!伯伯老是待在家里,当然不会知道啊!”
“是的。我希望我的病赶快治好,能够到外面走走。我还希望和你们的爸爸一起到各处去旅行哩!”
盖尔斯福特先生忽然又像平日那样忧郁了。
“伯伯,我听爸爸说过,你正在寻找一位女孩子,是不是?”
“是呀!”
“我爸爸就是为了寻找那个女孩子,才到巴黎去的,是吗?”
“是的,我希望他尽快找到那个女孩子,给我带来好消息。”
盖尔斯福特先生越说越感到沉重,最后变成自言自语似的无力了。
大姐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想:伯伯大概是累了,我们应该告辞回去了。
她站了起来,催促着弟弟妹妹说:“我们该回去了。”
盖尔斯福特先生愣了愣,抬起头来说:“没关系,你们再玩一会儿,跟我谈些有趣的事情好不好?”
“天快黑了,我们明天再来,伯伯,请您休息吧!”
“伯伯,请您保重。”
“伯伯,再见。”
孩子们向绅士告别之后,快活地回去了。
盖尔斯福特先生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当他们的影子消失以后,他又低下头来,两眼充满了无限的苦恼。到底是什么事情,使他这样忧愁和烦闷呢?
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寻找的女孩子,变得和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一样,该怎么办呢?不!不!绝对不会的。那孩子一定还在巴黎读书。但愿是这样。希望那孩子早日在我面前出现。”
盖尔斯福特先生双手抱着头,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弹。
当晚,盖尔斯福特先生对兰德斯说,从孩子们的口中,他知道了关于隔壁那个小女佣的事情。
兰德斯说道:“是那个小女佣吗?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想奉告的……”
他接着就把上次小猴子跑到隔壁去的情形述说了一遍。
“先生,那个女孩住的房间实在是太惨了,我感到很奇怪,她怎么住在那种地方。”
盖尔斯福特先生听后,心情变得很沉重,他说:“她可能是个孤儿吧?她看见别的女孩都过着幸福的生活,一定很羡慕吧?这实在是一种罪恶。”
“先生,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那女孩一点儿也不羡慕别人,她似乎没有一点儿欲望。更奇怪的是,她虽然住在那样凄凉的地方,穿着那样破烂的衣服,但她的动作和说话的风度,却非常文雅高尚,简直会使人怀疑她是一位没落的贵族公主哩!”
“刚才那些孩子也是这样说。”
“这真是一件怪事。她的品格真令人费解。我的英语说得不太好,因此常常觉得很孤独。当我寂寞的时候,就悄悄地爬到屋顶上,从天窗看看她的房间,因此我知道了她的许多事情。那个房间里,经常有一个胖胖的学生去找她,还有一个小女孩也常去。她们去了,那个女孩就说些历史故事或童话给她们听。她讲的故事太好了,那些孩子每次都听得很入迷,常常陶醉在故事里面。她有时还教她们做功课呢!”
“看来这个女孩很聪明。”
“她根本就不像是个当女佣的。在同一个阁楼的另一个房间里,也住着一个小女佣,那个女佣每次都称呼她为‘小姐’。由此看来,这个女孩并不是生下来就是穷人,她以前一定是一位相当有身份的小姐。”
“也许是这样。如果是的话,那就更可怜了。”
盖尔斯福特先生阴郁地闭起了眼睛,他大概又被心中的烦恼所困扰。
兰德斯继续说:“我经常去安慰那个女孩,希望能使她快乐。那个女孩总是把自己的幻想,说给来找她玩的孩子们听。我虽然听不清楚她们说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说:房间里面,如果如此如此该有多好。我想,如果能够依照她的幻想,把那个房间弄得漂亮些,那女孩不知会怎样欢喜呢!”
这时候,房门外有人敲门,兰德斯急忙走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