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世事咏叹(读者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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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忧虑伤害身心(1)

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

娜拉走后怎样——鲁迅

我今天要讲的是“娜拉走后怎样?”

伊孛生是十九世纪后半的瑙威的一个文人。他的着作,除了几十首诗之外,其余都是剧本。

这些剧本里面,有一时期是大抵含有社会问题的,世间也称作“社会剧”,其中有一篇就是《娜拉》

《娜拉》一名EinPuppenheim,中国译作的《傀儡家庭》。但PuPPe不单是牵线的傀儡,孩子抱着玩的人形也是;引申开去,别人怎么指挥,他便怎么做的人也是。娜拉当初是满足地生活在所谓幸福的家庭里的,但是她竟觉悟了:自己的丈夫是傀儡,孩子们又是她的傀儡。

她于是就走了,只听得关门声,接着就闭幕。这想来大家都知道,不必细说了。

娜拉要怎样才不走呢?或者说伊孛生自己有解答,就是DieFrauVonMeer,《海的女人》,中国人有人译作《海上夫人》的。这女人是已经结婚的了。然而先前有一个爱人在海的彼岸,一日突然寻来,叫她一同去。她便告诉她丈夫,要和那外来人会面。临末,她的丈夫说,“现在放你完全自由。(走与不走)你能够自己选择,并且还要自己负责任。”于是什么事全都改变,她就不走了。这样看来,娜拉倘也得到这样的自由,或者也使可以安住。

但娜拉毕竟是走了的。走了以后怎样?伊孛生并无解答:而且他已经死了。即使不死,他也不负解答责任。因为伊孛生是在做诗,不是为社会提出问题来而且代为解答。就如黄莺一样,因为他自己要歌唱,所以他歌唱,不是要唱给人们听得有趣,有益。伊孛生是很不通世故的,相传在许多妇女们一同招待他的筵宴上,代表者起来致谢他作了《傀儡家庭》,将女性的自觉,解放这些事,给人心以新的启示的时候,他却答道:“我写那篇却并不是这意思,我不过是在做诗。”

娜拉走后怎样?——别人可是也发表过意见。一个英国人曾作一篇戏剧,说一个新式的女子走出家庭,再也没有路走,终于堕落,进了妓院。还有一个中国人,——我称他是什么呢上海的文学家罢,——说他所见的《娜拉》是和现译本不同,娜拉终于回来了。这样的本子可惜没有第二人看见,除非是伊孛生自己寄给他的。但从事理上推想直来,娜拉或者也实现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更无所谓问题。所以也不是什么路。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你看,唐朝的诗人李贺,不是困顿了一世的么?而他临死的时候,却对他母亲说:“阿妈,上帝造成了白玉楼,叫我做文章落成去了。”这岂非明明是一个诳,一个梦然而一个小的和一个老的,一个死的和一个活的,死的高兴地死去,活的放心地活着。说诳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倒是梦。

但是,万不可做将来的梦。阿尔志跋绥夫曾经借了他所做的小说,质问过梦想将来的黄金世界的理想家,因为要造那世界,先唤起许多人们来受苦。他说,“你们将黄金世界预约给他们的子孙了,可是有什么给他们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将来的希望。但代价也太大了,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惟有说诳和做梦,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所以我想,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

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否则,就得问: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倘只有一条象诸君一样的紫红的绒绳围巾,那可是无论宽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还须更富有,提包里的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

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

钱这个字很难听,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们所非笑,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饭前和饭后,也往往有些有些差别。凡承认饭需要钱买,而以说钱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里面怕总还有鱼肉没有消化完,须得饿他一天之后,再来听他发议论。

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人类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常常要饥饿。为补救这缺点起见,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第一,在家应该先获得男女平均公配;第二,在社会应该获得男女相等的势力。可惜我不知道这权柄如何取得,单知道仍然要战斗;或者也许比要求参政权更要用剧烈的战斗。

要求经济权固然是很平凡的事,然而也许比要求高尚的参政权以及博大的女子解放之类更烦难。天下事尽有小作为比大作为更烦难的。譬如现在似的冬天,我们只有这一件棉袄,然而必须救助一个将要冻死的苦人,否则便须坐在菩提树下冥想着普度一切人类的方法去。普度一切人类和救活一人,大小实在相去太远了,然而倘叫我挑选,我就立刻到菩提树上去坐着,因为免得脱下唯一的棉袄来冻杀自己。所以在家里说要参政权,是不至于大遭反对的,一说到经济平匀分配,或不免面前就遇见敌人,这就当然要有剧烈的战斗。

战斗不算好事情,我们也不能责成人人就是战士,平和的方法也就可贵了,这就是将来利用亲权来解放自己的子女。中国的亲权是无上的,那时候,就可以将财产平均地分配子女们,使他们平和而没有冲突地都得到相等的经济权,此后或者去读书,或者去生发,或者为自己去享用,或者为社会去做事,或者去花,都请便,自己负责任。这虽然也是颇远的梦,可是比黄金世界的梦近得不少了。但第一需要记性。记性不佳,是有益于己而有害于子孙的。人们因为能忘却,所以自己能渐渐地脱离了受过的苦痛,也因为能忘却,所以往往照样地再犯前人的错误。被虐待儿媳做了婆婆,仍然虐待儿媳;嫌恶学生的官吏,每是先痛骂官吏的学生;现在压迫子女的,有时也就是十年前的家庭革命者,这也许与年龄和地位都有关系罢,但记性不佳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救济法就是各人去买一本note—bood来,将自己现在的思想举动都记上,作为将来年龄和地位都改变了之后的参考。假如习恶孩子要公园去的时候,取来一翻,看见上面有一条道,“我想到中央公园去。”那就是即刻心平气和了。别的事也一样。

世间有一种无赖精神,那要义就是韧性。所说“拳匪”乱后,天津的青皮,就是所谓无赖者很跋扈,譬如给人搬一件行李,他就要两元,对他说这行李小,他说要两元,对他说道路很近,他说要两元,对他说不要搬了,他说也仍然要两元。青皮固然是不足为法的,而那韧性却大可佩服。要求经济权也一样,有人说这事情太陈腐了,就答道要经济权;说是太卑鄙了,就答道要经济权;说是经济缺席就要改变了,用不着再操心,也仍然答道要经济权。

其实,在现在,一个娜拉的出走,或者也许不至于感到困难,因为这人物很特别,举动也新鲜,能得到若干人们的同情,帮助着生活。生活在人们的同情之下,已经不是自由了,然而倘有一百个娜拉出走,便连同情也减少,有一千一万个出去,就得到厌恶了,断不如自己握着济济之权为可靠。

在经济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么?也还是傀儡。无非被人所牵的事可以减少,而自己能牵的傀儡可以增多罢了。因为在现在的社会里,不但女人常作男人的傀儡,就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相互地作傀儡,男人也常作女人的傀儡,这决不是几个女人取得经济权所能救的。但人不能饿着静候理想世界的到来,至少也得留一点残喘,正如涸辙之鲋,争谋升斗之水一样,就要这较为切近的经济权,一面再想别的法。

如果经济制度竟改革了,那上文当然完全是废话。

然而上文,是又将娜拉当作一个普通的人物而说的,假使她很特别,自己情愿闯出去做牺牲,那就又另是一回事。我们无权去劝诱人做牺牲,也无权去阻止人做牺牲。况且世上也尽有乐于牺牲,乐于受苦的人物。欧洲有一个传说,耶稣去钉十字架时,在Ahasvar的檐下,不准他,于是被咒诅,使他永世不得休息,直到末日裁判的时候。Ahasvar从此就歇不下,只是走,现在还在走。走是苦的,安息是乐的,他何以不安息呢?虽说背着咒诅,可是大约总该是觉得走比安息还适意,所以始终狂走的罢。

只是这牺牲的适意是属于自己的,与志士们之所谓的社会者无涉。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觳,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与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忘却了。

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正无需乎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

可惜中国太难改变了,即使搬动一张桌子,改装一个火炉,几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动,能改装。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自己是不肯动弹的。我想这鞭子总要来,好坏是别一问题,然而总要打倒的。但是从那里来,怎么地来,我也是不能确切地知道。

我这讲演也就此完结了。

我呵!认识你以来,大概给予了你的只是悲怆,令你变成了悲哀而失快乐的可怜小孩。

我沉沦在苦忆中——石评梅

我回来又去了彭小姐家一次,满天星斗中归来,我想起了君宇!

回来并不曾做稿,翻书箱找出若干旧稿不但可用而且还是好的稿子,我喜欢极了!你也该喜欢罢,朋友!不只这期,许多期的论文都有了。不过我又翻出旧信来,看见F君从前写给我美丽的各色的许多信时,我才知道他如今是变了,不是我变,是他变了,变成了可怕的虚伪的敷衍。看见C君许多天真可爱的小信,令我热烈的想念他,我多是未看见他那沉默的而黄白的脸了,我真想到他一种令人不能忘的印象。看见萍的信,我觉得人间的可怕和人情的不可靠,别人信我未看,露沙的信都检出来了,没有看。总之,在这些旧信中令我感到一种悼亡的伤感!唉!什么都过去了,往日如梦!想到你——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中之一,将来,或者你给我的印象,大概也是这浅青色的几封信吧!梦醒后我所追求到的,所遗给我的大概也仅仅是这点东西罢!她帮助我想起一切的往事的,大概也是她们罢!世事人情,我真看透了,当时未尝不认真,过后呢,才不过是那末会事呢!可恨可怕的人心,我诅咒他,我怨恨他我又找出君宇初死时我给乃贤的信,披展开时,朋友!我真觉又冷森,又抖战,那零乱的字痕上,满染着泪迹,模糊中系埋着多少尸骸一样的可怕!我要寄给你看,怕伤你心,我不寄了,总之我的泪迹你也见了不少了。

大概我们都高兴吧!今天灯光炉火下,双立着印在墙上的人影。假如我是有颗完整心的人时,那是多么快活呢,一对无虑的小儿女。但是,朋友!人间是只有缺陷的,所以我们立在那种神秘恬静的灯火下,只是一对负伤的小鸟,互相呈露出自己的悲怆在默默无语中,在这样如画如诗的环境中,我们只为了这环境,更增我们宇宙缺陷之感!我那样心情下,第一令我难受的便是君宇了,我每次在一种静的环境中对着你朋友时我总想到君宇。真对不住你,而且也有点唐突你,我几次想喊你作“君宇”,当我看是朋友你的脸时,我自己苦笑了,今天我几次的笑都是笑我这样可怜的心呢!朋友!我真想他,假如他现在能如朋友你一样这样活活泼泼和我玩,我愿马上死了都可以,不过,不能了,他是死了,谁都说他死了两年之久了。

然而,天呵!为什么他不能在我心头死去呢?朋友!我今夜心海汹涌极了,我想死了的宇,我想到了母亲,我又想到了这漂泊无人管的自己。这是十五年除夕之夜,然而朋友呵!我只沉沦在这样苦忆中而瞠目向天作无声之泣朋友!这是最后一张了,我不自禁的觉得万分悲怆!朋友!在这个信纸期中,我们是已经醒了多少次梦了,不过朋友你和我的梦尚未全醒,但是,朋友!你千万不要为了可怜伤心的我这样的朋友而难受而悲怆!我早就不愿我给你的印象太深,怕你将来难过,然而我见了你时,我又不能而且不忍压伏你和我自己的自然和天真。这样,我自己是时时觉醒着,我只怕你太难过呢!所以你自然不能不为了你可怜的朋友而伤心,不过,你千万不要把自己也卷入伤心的漩涡才好,我真的有点怕呢我呵!认识你以来,大概给予了你的只是悲怆,令你变成了悲哀而失快乐的可怜小孩。我自己呢?自然是一半欢欣,一半悲怆!不过我总笑欢,如今,除了天涯几个知交外,你是可怜我同情我愿给我安慰快乐的一个忠诚的朋友!君宇有灵,他该怎样感谢你呵!你是这样待他遗给人间的梅妹。这时已一点半了,夜静得真有点冷,有点怕,我要睡了祝君宇来入梦!这最后一天,我不愿睡,我真想直坐到天明,想想这一年中的往事,有多少值的欢欣?有多少值得悲哀?有多少值得诅恨?有多少值得爱恋这一夜愿梦神吻着你的笑靥,赐以未来的幸福,和红豆主人的来临梅十五年除夕今夜简直不想睡了,我想理理东西,觉得什么都有点留恋,其实,不是什么都有点留恋,是有点留恋这十五年罢!我又开了手提箱,理了理你的信,今年是有这样厚厚的一束信。我是惊奇的笑了梅二时半又写我相信,每个人每星期都具有创造美丽物品的强烈欲望,只要给予适当的鼓励就能显露并发挥出来;而压制这种欲望,势必导致对生活的不适应。

快乐掌握在你手中——宋瑞

现在许多人感到沮丧和焦虑的一个原因就在于我们用脑太多而用手太少。上帝赐予我们的双手,是生活劳动用的;而当一个人让手闲着变得无用或笨拙时,无异于跟自然作对,付出的代价就是得神经官能症。

三年前,我认识的一位律师开始感到精力衰竭。他发现他的生活中缺少了某种东西,但他弄不清缺少的是什么。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决定做一张摆在起居室里的小桌子。他从来没有亲手做过任何东西,可是他订购了木料和工具。头一晚上,他一直干到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