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莫尔恍然大悟:“我爱上他了!”她怀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心情暗想着:“我爱上了,我爱上了,这是无疑的!我这个美丽、聪慧的年轻姑娘,如果不是在爱情中又能到哪儿去找到强烈的刺激呢?恋爱的幸福已经降临。”“不用说,紧紧抓住我的心的,将是爱情和其产生的一切奇迹。
从燃烧着我全身心的火焰,我感觉到了它的存在。上天应该赐给我这个恩惠,将我的幸福放在那个我愿意与他相守一生的人身上。我将来的生活中,每一天都不是前一天的毫无意义的重复,我们的社会地位如此迥异,而我却爱上他了,这将是多么伟大和勇敢的事啊!可这又将面临多大的困难和险阻!“在于连和我之间,不要签订婚约的仪式,不要公证。一切都是英雄的,一切都将是出人意外的。除了他缺少的贵族身份以外,这完全像玛格丽特·德·瓦罗亚对年轻的德·拉莫尔这个当时最杰出的人的爱情。
“我的小于连,这个得天独厚的人,在他心里从来没有产生过向别人乞求的念头!他藐视别人,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不藐视他。
“如果于连出身贵族,仅仅只是贫穷,我的爱情还只能算是一件平平常常的傻事,一桩平淡无奇的门户不当的婚姻。我不需要这样的爱情,因为它没有伟大爱情的那些特征:有待克服的巨大困难和吉凶难卜的前途。”
德·拉莫尔小姐全神贯注在这些高尚的推论里,甚至到了第二天,她不知不觉地在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和她哥哥面前也夸奖起于连来了。她口若悬河,最后触怒了他们,她自己没有控制住。
“你要当心这个精力如此旺盛的年轻人,”她的哥哥叫起来,“如果革命重新开始,他会把我们全部送上断头台。”
她哥哥的这些话,起初确实使她感到不安,但是后来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些话是对于连的最高评价。她对自己说:“好呀,如果革命会再起来,他一定是一个丹东!他们不声不响地听候敌人下手,死时惟一的恐惧,就是怕有伤风雅。而于连则不然,他将是不可征服的,只要敌人对他有一点点的威胁和侮辱,他都会勇敢地打破敌人的脑袋,他不怕有伤风雅!”
她哥哥和朋友们对于连的讥讽,在她的眼里,恰恰证明了于连的出色,以及他的与众不同。她想:“于连对我是相当诚实的,他处在卑微的地位,被惊人的野心弄得很不幸福。
他需要一个情人,也许我就是他所需要的情人。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大胆地把他对我的爱恋向我说出来的。”她并不觉得这些想法是天真的,相反很重视这些思想。
自从她断定自己爱上于连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觉得愁闷了。她每天都觉得很快乐,并决定投身于这伟大的爱情里。面对一切即将成为阻碍的事物,她说:“虽然这玩意儿是很危险的,但是也正是如此才伟大!”为了这份至纯至美的爱,她放弃了她的尊贵。
有一天,吃过晚饭以后,于连来到花园里,他未加注意地走近陪着拉莫尔的那一群人,无意中听到几句声音说得很高的话,她在反对她的哥哥。于连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两次。他来了,突然出现一片寂静,企图打破这片寂静的努力没有得到成功。德·拉莫尔小姐和她的哥哥心情太激动,一时找不到另外的话题,大家就这样沉寂下来,其他的先生对待于连冷得像冰一样。他只好走开了。
第二天,他又撞见拉莫尔兄妹俩在谈论他。他一到,像昨天一样,又出现死一般的沉寂。他的怀疑也就越来越大了。“德·拉莫尔小姐想使我相信她看中了我,然后让我昏头昏脑,在她的未婚夫面前丢丑。是的,她一定是疯了,才想这么做的。”于连这么想。
怀疑完全改变了于连的心理状态,这个想法在他心里遇到了刚萌生的爱情,毫不犹豫就把它摧毁了。他的这种爱情原本就没有基础,仅仅是建筑在拉莫尔罕见的美丽上,或者不如说是建筑在她那王后般的风度和美妙的打扮上,只是一种浮在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就会消失的。
但无法否认的是,德·拉莫尔小姐的优美姿态、风雅的服饰、白皙的手、美丽的胳膊、一举一动的从容气度都让于连万分迷恋。此时的他似乎也深深地陷入了爱情的沼泽中,他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后,痛苦地对自己说:“应该离开,结束这一切。否则将输得一塌糊涂。”侯爵在法国南部有不少小块的地产和房屋,不久前刚交给他管理。
他提出要去照看一下,德·拉莫尔先生同意了。
“他们毕竟没有能够把我骗上钩!”于连一边做出门的准备,一边对自己说。
他把他动身的秘密保守着,但是拉莫尔对他的一举一动知道得清清楚楚,他第二天将离开巴黎,而且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她推说头痛得厉害,客厅里空气太闷,更加剧了她的头痛。她在花园里散步了很久,用她那些尖酸刻薄的玩笑话不断地折磨着周围的那些年轻人,最后把他们都逼跑了,然后她用一种古怪而热情的眼光望着于连。
“这种眼光也许是在演戏,她是不是在愚弄我呢?”于连想,“可是这种急促的呼吸,还有这心烦意乱的所有表现,或是从哪个女演员那里学来的吧。”他对自己说,“我有什么资格判断这种事?我根本不懂女人,何况这又是巴黎女人中最崇高、最聪明的一个。”
他们可以单独留下来了,谈话明显地继续不下去了,可能是缺少热情。“不!于连对我毫无感情可言。”拉莫尔真正感到了自己的不幸。
他向她告辞时,她使劲地抓住他的胳膊。
“您今天晚上会接到我的一封信。”她对他说,声音变得那么厉害,简直让人认不出来了,或许是羞涩、或许是哀痛、或许是……这个情况立刻感动了于连。“去找我的父亲,”
她继续说下去,“明天必须留下不走,找一个推辞的理由吧。”她跑掉了。
她的身材是迷人的。不可能再有比她漂亮的小姐了,她奔跑时的优美姿态使他心醉神迷。但她刚刚说的“必须”二字,显然是命令的口气,这使于连感觉到了侮辱。
一个小时以后,有一个仆人把一封信交给于连。“这封信简直就是一份爱情的表白书。在文笔上没有过多的矫揉造作。”于连对自己说,他企图用文学上的评语,来克制那收缩他面颊肌肉的、迫使他不由自主笑出声来的喜悦心情。
“我,”他突然大声叫起来,情绪激动得无法控制了,“我这个可怜的农民居然得到一位贵族小姐的爱情的表白!”
“至于我的表现,很不错,”他尽可能压抑住心头的喜悦,补充说,“我保持住了我的尊严。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她。”他开始研究字体,德·拉莫尔小姐写得一手漂亮的英国体的小字。他反复把信的内容揣摩了好几遍。
他需要找点儿什么事来分分心,好不让那巨大的快乐使自己疯狂起来。他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战胜了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
“是您的离开逼迫我把话说出来……不能再见到您是我没法忍受的事……”
对于连来说,这是无比美妙的瞬间。他在花园里漫步,幸福得要发狂,觉得自己有了一个英雄应有的身份和姿态。
他去见侯爵,说明巴黎这里冒出了好多事务需要处理,他不得不推迟去南方的动身日期。
“您不走我很高兴。”侯爵在他们谈完事务以后说,“我喜欢见到您。”于连走出去后,回想这句话时他感到很困窘。
“我却要去引诱他的女儿!”于连带着羞愧的心态暗想,“看来,我又要战斗了。”
于连没法控制他的快乐,他不得不来到花园里。他把自己锁在里面的那间卧房,只是觉得太窄小,没法自由呼吸。
他陶醉在幸福和对自己的力量的感悟中,这种感觉对一个穷鬼来说是那么新奇。他走进意大利歌剧院,音乐从来不曾使他上升到这样的高度,他成了一个神,心情愉快而且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