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母亲(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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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送书下乡

过了几天。

母亲和索菲亚穿上了平民的家常衣服,准备到乡下去送书。跟尼古拉告别后,她们就出发了。

她俩默默地穿过城里的大街小巷,来到了郊外。两人肩并肩地,沿着那条两旁长着老白桦的大路一直朝前走去。

索菲亚高兴地、好像夸耀小时候淘气的事情似的,开始向母亲讲述她的革命工作。

她的眼睛闪烁着青春的光芒,和周身上下所有的地方一样,充满了朝气蓬勃的欢乐。

“您还是这么年轻!”母亲感慨地说。

“啊,我已经32岁了!”索菲亚朝她喊道。

符拉索娃笑了一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了您的面相模样,或许可以说,您不是特别年轻了,可是看到您的眼睛,听到您的声音,那真叫人惊奇呢,好像您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呢!您的生活虽然这么不安定,这么苦、这么危险,可是您的心总是带着笑……”

“我并不觉得苦,同时我也不能想像,还有比这个更好和更有趣的生活……”

母亲沉思一般地说:“我一直在看着您,听着您说话,心里也一直在想着您。我觉得,您知道怎样接近人的心灵,这让我很快活。在您面前,一个人可以把心里所有的一切都毫不羞怯、毫不担忧地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在我看来,你们大家都是这样,你们能够征服世界上的一切罪恶,一定能征服!”

“我们相信一定能够征服,因为我们是和工人大众站在一起的。”索菲亚充满自信地高声应和,“在工人大众里,包含着一切的可能,和他们在一起,所有的目的都能达到!只是,他们的意识现在还没有能够自由地成长,非去唤醒他们的意识不可……”

她的一席话在母亲心里唤起了复杂的感情——不知什么缘故,母亲对索菲亚产生了一种不会使人感到屈辱的怜悯,并且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些更普通的话。

呼吸着芬芳的空气,她们走得非常轻快。

时不时的,索菲亚操着动听悦耳的低音唱出一些关于天空和恋爱的新歌,或者突然就朗诵出一些歌颂田野、森林和伏尔加河的诗句。

母亲受到了诗歌和音乐节奏的感染,不由自主地随着诗的韵律和音乐的拍子点着头。

她的内心就好像夏日斜阳里古老而美丽的小花园,充溢着温和静穆的沉思。

经过一天的跋涉,她俩终于来到了那个村庄。

母亲向一个正在种田的农民打听到了柏油工地的地点。在那用木杆和树枝搭起来的小屋旁边,雷宾浑身墨黑,敞着衬衫,露出胸脯,正在跟叶菲姆等几个小伙子坐在桌子旁吃饭。

“雷宾兄弟!近来好吗?”母亲老远地喊着打招呼。

他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迎上去。当他认出了是她时,就站住了,脸上带着笑容,用黑手摸了摸胡子。

“你好!”雷宾带着阴郁的微笑跟母亲握了握手,然后对索菲亚行了礼,又说,“请在桌子旁边坐下吧。想喝点茶吗?叶菲姆!拿点牛奶来!”

叶菲姆不慌不忙地走到小屋里去。“他叫雅柯夫。”雷宾指着瘦高的小伙子介绍说,“这边的叫伊格纳季。唔,你的儿子怎样?”

“在牢里!”母亲伤感地回答。

“又在坐牢?”雷宾惊讶地喊道;母亲就把五一节的事简单地讲了一下。

叶菲姆拿来了一壶牛奶。他从桌上取了茶碗,又用水洗了洗,然后倒了牛奶,送到索菲亚面前,并且用心地听着母亲的话。他的这些动作都做得十分小心,一点声响也没有。

“你说,巴威尔要受审判吗?”雷宾问,“那么,判决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哎,打听过没有?”

“做苦役,或者是终身流放到西伯利亚……”母亲有些沉痛地低声作答。

“那么,他在计划这次游行之前,总是知道他要遇到什么危险的吧?”

“当然知道的!”索菲亚高声回答。

索菲亚静静地摸了摸母亲的手,她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瞅着雷宾。

六个人都肃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雷宾阴沉地说:“你不要太担心了。你儿子的问题现在大概不至于很糟。应该让人知道,你的头发不是无缘无故地变白了的。可是,这样就能把她吓倒了吗?符拉索娃,你拿书来了吗?”

母亲对他望了望,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拿来了……”

“好!”雷宾的手掌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我一看见你,立刻就明白了,要不是为了这件事,你何必到这儿来呢?大家看见你心里就明白了,儿子被抓去了,母亲就起来代替他!”

他用手威严而有力地点点画画,嘴里带着牢骚的骂声。

索菲亚的脸色苍白起来,她一声不响,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些农民。伊格纳季眯起了眼睛,摇着头。雅柯夫又站在小屋旁边,用黑黑的手指生气似的剥下木杆的树皮。叶菲姆在母亲背后沿着桌子慢慢地踱着。

骂过了后,雷宾的声调稍稍平缓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索菲亚,突然问:“啊,您是贵族吗?”

“为什么说我是贵族呢?”索菲亚突然吃了一惊,立刻向他反问。

“为什么?”雷宾感到好笑,“那是你生就了的命运呀!就是这样。您以为花布头巾就能遮住贵族的罪恶,让人们无法看见了吗?教士哪怕是披着席子,我也能看出他来。方才您的臂肘碰到桌子上的水渍时,您就颤动了一下,又皱起了眉头。您的脊背也很直,不像个工人……”

母亲生怕他的这种令人难堪的嘲弄,会使索菲亚生气,连忙严厉地说:

“她是我的朋友,她是个好人,因为干这种工作连头发都白了,你说话不要这么过分……”

雷宾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叶菲姆,你去走一趟,叫雅柯夫的堂兄弟晚上来,就是这样。”

叶菲姆戴了帽子,一声不响,对谁也不看一眼,慢悠悠地走进森林里去了。

雷宾望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小声对大家说:

“他正苦闷呢,轮到了他的兵役,还有雅柯夫。雅柯夫干脆地说:‘我不能去。’其实他也不能去,可是又想去……他想去鼓动兵士,我劝他说,别用脑袋撞墙壁去……可是他们预备拿起枪来就走。是啊,他在烦恼着呢,伊格纳季方才讥讽他,那是没有用的!”

“绝不是没有用的!”伊格纳季忧郁地说着,但眼睛并不看着雷宾,“到了那边,他们会逼着他服从,他就能够和其他兵士一样地开枪……”

“不会这样容易吧!”雷宾沉思地说,“可是,如果能够逃避兵役,那当然更好。俄罗斯这样大,到哪儿去找他?弄到一张护照,乡下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我就这样办!”伊格纳季用一块木片在自己脚上敲着,“已经决定了反抗,就坚决地反抗吧!”

谈话到此中断了。

蜜蜂和黄蜂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嗡嗡地响着,使那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寂静。小鸟啁啾不已,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歌声。

母亲和索菲亚解开了口袋。

雷宾弯下身子看看口袋,满意地说:“哦,真不少!都是一样的?”雷宾向索菲亚问道。

“各种都有。里面还有报纸……”

“喔!”

他们很快地走进了小屋。

“农民们热心起来了!”母亲用沉思的眼光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评判。

“可不是吗?”索菲亚小声附和着,“我从来没有看到像他这样的脸,简直像个殉道者。到里面去吧,我想看看他们……”

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伊格纳季抬起头来,对她们瞥了一眼,他把手指插进卷曲的头发里,低头看着放在膝上的报纸。雷宾站着,把报纸放在从屋顶缝隙里洒下来的阳光底下,翕动着嘴唇念着。雅柯夫跪在地上,脑部抵着床铺,也要看书。

“我得躺一下。”母亲悄悄地对索菲亚说,“到底有些累了,那些气味熏得我头晕。您怎么样?”

“我不想睡。”

母亲在床板上伸展了身体,说话间就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

就这样呼吸着森林和柏油的香气,她进入了梦乡。

柏油工人们收工了,他们的说笑声吵醒了母亲,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微笑着从小屋里走出来。

暮色渐渐浓重起来,森林更加寂静,于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柔和多了。

索菲亚和母亲老是望着他们——他们的动作都很缓慢、笨重,好像格外地小心。同样,他们几个也在观察着这两个女人。

从森林里走出一个瘦高个儿的驼背男子。他拄着拐杖,远远地,都能听见他的咳喘声。

“我来了!”他说了三个字就咳嗽起来。

瘦骨嶙峋的黄脸上长着浅色的胡子,嘴巴半开着,眼睛深陷进去,从黑眼窝儿里发出热病患者常有的那种光亮。

当雷宾替他和索菲亚介绍的时候,他问她:

“我听说,您给我们送书来了?”

“是的。”

“我代表大家伙谢谢您!群众本身还不能懂得真理,所以懂得真理的我……代表他们前来致谢。”

他坐下来的时候,非常小心地弯曲了膝盖,好像生怕把腿折断似的,然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的头发是那么干枯,如同死人的一般。

篝火重新炽烈起来,比以前的更旺了也更亮了。雅柯夫将一桶克瓦斯放在桌上,丢下一把青葱,对病人说:

“来,萨威里,我替你弄了些牛奶来了……”

萨威里推辞着摇摇头,可是雅柯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将他扶了起来,搀到了桌子前面。

“嗳,”索菲亚带着责备的口吻低声向雷宾说,“为什么叫他到这儿来?他随时都可能死掉。”

“对!可能!”雷宾附和着说,“不过,让他说说吧。为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事情,把命都送了——那么为了大家,就让他再忍耐一下吧——不要紧的!”

“你好像是在欣赏什么似的。”索菲亚高声评说。

雷宾对她瞅了瞅,阴冷地回嘴道:“贵族才欣赏基督在十字架上受苦的情形呢。我们是向人学习,我们希望,您也得学一点才好……”

母亲担心地抬起了眉毛,对他说:

“你呀,别说了吧?”

吃饭的时候,病人又讲了起来:

“他们用工作把人们累死……这是为了什么?我们的老板送了一套金的洗脸用具给歌剧院的一个女演员,连尿壶都是金的。这个金尿壶里有我的气力、我的生命。你看,我的生命就是为这种东西而浪费掉的。这个人用工作夺掉我的性命,他用我的血汗来讨他姘头的欢心,用我的血汗替她买金尿壶!”

“听说人类是按着神的样子造的,”叶菲姆苦笑着说,“可是却把他们胡乱糟蹋……”

“不能再沉默了!”雷宾拍着桌子说。

“不能再忍受了!”雅柯夫低声补充了一句。

伊格纳季听了只是苦笑了一声。

“可是,那家伙什么惩罚也没有!”雷宾低声说,“应该把他判处死刑——把他带到老百姓面前,把他切成一块一块的,把他肮脏的肉喂狗吃!

“这比书还要厉害!机器切断了工人的一只手或者是轧杀了一个工人,这还可以说怪他本人不小心。可是吸干了一个人的血,就把他当死尸似的扔掉,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不论怎样杀人,我都能明白,可是为着自己的娱乐去折磨人家,那我是不能懂得的。老百姓为什么一生下来就得受折磨,我们大家为什么要受苦呢?这完全是为了好玩,为了作乐,为了活得有趣,为了用血可以买到一切——女戏子、马、银制的餐刀、金做的面盆……”

母亲听着这些话,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她面前的黑暗里,又像光带一般闪耀着一条巴威尔和他的同志们所走的道路。

晚饭后,大家围火而坐。索菲亚不知疲倦地讲着全世界人民为获得生活的权利而进行的斗争。讲到了过去德国农民的斗争,爱尔兰人的不幸,以及法国人在不断争取自由的斗争中的伟大功绩。

在这披着天鹅绒般的夜色的森林之中,在这被树林包围着、被黑暗的大幕笼罩的林中空地上,在这跳跃着的火光面前,在这一圈好像带着敌意似的人影中间,索菲亚的声音低低地流动着,好像来自遥远而真实的远方。就是这种声音唤醒了人们的希望,给人们增加信心。

母亲感到,先前她认为在索菲亚身上的那些多余的东西——诸如急躁、锋芒太露、过于豪放等,现在都消失了,都溶解在她热烈而又流畅的故事之中了。

夜色的沉静、火焰的跳动、索菲亚的脸庞,都使母亲欢欣不已,然而,最使她高兴的还是农民们的那种严肃而认真的态度。他们恐怕妨碍故事的继续,怕打断使他们和世界连接的那根光辉的线,所以每个人都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们中间,只是有人偶尔轻手轻脚地往篝火里添些柴草,当篝火堆里忽然飞起一股烟和些许火星的时候,他们就迅捷地用手挥挡着,尽量不让烟和火星飞到她们那里。

“上帝啊!愿您保佑他们!”母亲闭了双眼,心中默念。

天快亮的时候,索菲亚感到疲倦了,于是沉默下来,她带着微笑朝她周围那些思索着的、愉快的面庞看了一看。

“我们得走了!”母亲说。

“是得走了!”索菲亚疲惫不堪地应道。

“那么,好吧,真是多谢了!妈妈!谢谢你的工作!”雷宾赞叹道,“我看着你,心里就一直想着巴威尔的事,你能干这样的工作,真了不起呀!”

他的态度变得很温和,满脸都是善良的微笑。

三个小伙子站在篝火旁边,正在轻声谈论。病人盖着皮袄,躺在他们脚边。

这时,东方天际渐渐发白了,夜的阴影正在融解着,树叶摇动起来,十分欣然,好像是在等待太阳。

“那么,再见了!”雷宾握着索菲亚的手亲热地告别,“到城里的时候,怎样才能找到您呢?”

“你来找我就行了!”母亲说。

小伙子们挤挤挨挨地,慢慢走到索菲亚面前,默默地和索菲亚握手。他们的亲切态度很显然有点不大自在。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明白地看出了一种充满了感谢和友情的、又不肯轻易流露出来的满足。

那堆篝火即将燃尽了。

在黎明的朦胧中,她们沿着林中小径慢慢地走着。

母亲跟在索菲亚身后,不无感慨地说:

“样样都很顺利,好像做梦一样,真好!大家都想知道真理,亲爱的,大家都是这样!您真会讲话,讲得真好!我原本还一直担心,生怕他们不喜欢你呢……”

索菲亚沉默了片刻后,充满怜爱地小声说道:

“跟他们在一起,人会变得单纯……”

过了一会儿,索菲亚哼唱起来,尽管声音不高,但却像黎明一样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