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王又回到了那个流浪汉们组织起来的团伙中,他又成了这群人戏虐和奚落的对象。有时帮头不在场,他还得受坎迪和休戈的欺负。除了这两个真正讨厌他的人之外,其他的人倒是都喜欢他,大伙都佩服他的勇敢和气概。国王被指定由休戈负责照管,在开始的头两三天里,这家伙总是想方设法地中伤他。到了夜里,他们照例纵酒狂饮,休戈总是借机对国王进行人格侮辱,以此逗大伙儿开心。
就这样,小国王又痛苦地过了好几天,他觉得他逃离隐士的屠刀只不过是延缓死期而已。
但是一到夜里,他进入梦乡之后,就把这一切全忘了,在梦中,他又成了一国的君主,这当然也就加重了醒来之后的痛苦——在他重新回到牢笼,不得不跟休戈决斗的最初几天里,每天早晨醒来后那种蒙羞受辱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令他难以忍受。
决斗后的第一天早上,休戈就想好了对付国王的办法,他认为首先要打击国王那高傲的神态和“梦幻的”帝王威风,如果达不到目的,那他就设法嫁祸于国王,然后再出卖他,使他落入无情的法网。
说干就干,休戈向国王建议把一块“招财”的标记“刻”到腿上去,好向行人乞讨。“招财”是一个贼帮黑话的术语,指的是人为假造的疮疤。做招财的人把干石灰和肥皂、铁锈和成浆糊状的药膏,抹在一块皮子上,然后把它紧紧地捆在腿上。时间一长,接触皮子的那块皮肤就会脱落一块,里面的肉也会变得粗糙难看,然后再往腿上抹一层血,等它干透了,就成了一种令人生厌的黑红色,然后再巧妙地故意胡乱地缠上一些脏布条做的绷带,让别人很容易看到那块疮疤,以唤起过路人的同情。
休戈怕一个人对付不了国王,就找来曾奚落过国王的补锅匠帮忙,刚一走出他们的贼窝,他俩就把小国王推倒,然后补锅匠按住小国王,休戈就把那块抹着药膏的皮子紧紧地捆在国王腿上。
国王拼命挣扎,并大声叫骂,发誓说他一旦拥有了权力,立刻就把他俩绞死。但是他们牢牢地抓着他,开心地看他在那儿无助地进行挣扎,还对他威胁冷嘲热讽。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药膏开始腐蚀国王的皮肤,要是没人来打搅的话,用不了多久,药膏就能收到满意的效果了,但是偏偏就在这时有人来了。先前曾大放厥词谩骂英国法律的那个“奴隶”突然出现了,他了结了此事,把药膏和纱布全都扯下来了。
国王爬起身后,立刻到处找棍子,他要让那俩个混蛋吃点苦头,但是那个人说不行,那样做会惹出麻烦来——这件事还是等晚上再说吧。他催着小国王和休戈及补锅匠快步回到了贼窝,向帮头汇报了这件事,帮头仔细听了他们的汇报,并当即决定国王不再讨钱,因为他显然有本事承担更高和更好任务——于是他立刻下令把小国王从乞丐提升上去,任命他当扒手!
休戈一听派国王当扒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是他早有的想法,只不过没实现罢了,这下儿他用不着再为这发愁了,因为帮头直接下达了命令,交待得很清楚,国王当然不能违抗,事实上休戈的想法更为歹毒,他想借此机会让国王落入法网。他决定此事要干的非常巧妙,要让它看起来完全是出于偶然,是无意的,因为现在这个傻子国王已经很得人心了,如果帮里的人知道了是他这个不受大伙儿欢迎的人施毒计陷害了傻子国王,使他落到法律这个公敌手里,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于是休戈看准时机带着小国王到了邻近的一个庄子。他俩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走过一条又一条街。一个在留意寻找着可靠的机会,准备实现他那害人的目的,另一个也在留心观察,伺机逃掉,好永远摆脱这种不体面的俘虏身份。
但是休戈和小国王错过了一些看起来很不错的机会,因为都各怀心事,暗自盘算着这回一定要干得绝对有把握,谁也不允许自己头脑发热,凭着一时的冲动去冒险,干出没有把握的事来。
还是休戈的运气先来了。终于有一个妇女提着一个大篮子走了过来,篮子里装着满满的一大包袱东西。休戈的眼睛里闪现着邪恶的目光,他暗想着,“这可是个好机会,我要是能把这个栽到他头上,那就再见吧,傻子国王,你就要升天了!”。他等待着、注视着——表面装得很耐心,但是内心却乐开了花——那女人总算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时机成熟了,于是他低声说:“你在这儿站着,等我回来。”说完就朝那个女人飞跑过去。
国王心里高兴极了——只要休戈追上去,跑远一些,他就可以逃脱了。
但是似乎小国王永远都是那么倒霉。那个休戈悄悄地溜到了那个女人背后,一把将那包袱东西拿了过来,用搭在胳膊上的一块破毯子一裹,就跑回来了。那女人觉得筐子突然变轻了,意识到东西被偷了,虽然她并没有看见,但立即高声大喊起来。
休戈把那包袱东西硬塞到国王手里,一边不停地跑,一边说:“别跟着我,在那群人后面跑,嘴里喊着“捉贼呀”!记住,一定要把他们引开。”
紧接着休戈绕过一个街角,飞也似地窜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两分钟后,他又迈着懒散的步子溜回来了,装出一副毫不相干、满不在乎的样子,躲在一根柱子后头,观察着结果如何。
小国王茫然地抱着包袱,受辱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他把包袱扔在了地上,这时,那个女人追过来了,她身后跟着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把抓住国王的手腕子,另一只手拾起她的包袱,她破口大骂起来。小国王极力想从她的手里挣脱出去,但是没有成功。
休戈这下子高兴了——他的仇敌被人抓住,就要落入法网了。他乐滋滋地往回走,一边想着怎样编瞎话向帮里的人交待。
国王还在那个女人手里挣扎,不时地发出愤怒的喊声:“快放开我,这东西不是我偷的。”
国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在愤怒地斥骂着他,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铁匠伸手要来打他,但却被一把长剑拦了回去。
接着,那位手持长剑的人很和气地说:“哎呀,我的好人们,对他还是温和点吧,用不着这么凶嘛,也用不着说那些狠心的话呀!这种事情该依法处理,不能由着哪一位的性子随意乱来。大嫂,你放开这孩子吧。”
于是,那个妇人的手松开了,小国王刚获自由就兴奋地跑到持剑人身旁,大声喊道:“迈尔斯爵士,你来得正是时候,快给我把这群坏蛋统统都砍成肉泥!”
亨登冲着国王笑了笑说:“小声点,别让他们害怕,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这时,一位警官穿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跟他走一趟。亨登点点头,表示同意。
警官带着那个女人,拎着她的包袱在前面走,迈尔斯和国王紧随其后,他们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国王很想反抗,可是亨登低声对他说:“我的国王陛下,这可是国家的法律,如果您不带头遵守,那么您的臣民们还会尊敬您吗?”
“你说得很对,无须再说了,你放心,凡是大英国王要他的臣民百姓依法所要吃的一切苦头,我保证自己也要和他们一样,忍受同样的惩罚。”
在法官面前,那个女人一口咬定是小国王抢了她的包。因为没有人为国王提供证词,于是国王被判有罪。后来打开了包袱,原来里面包着的是褪了毛的小肥猪,于是法官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亨登的脸都吓白了,他惊慌失措,浑身像是触了电似地直打冷战,但是国王并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他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法官面露难色地思考了一会儿,转过脸来问那个女人:“你说这个东西值多少钱?”
那个女人行了礼,回答说:“三先令八便士。”
法官神色不安地向在场的人扫视了一眼,然后又向那个警官点了点头,说:“休庭,把门关上。”
现在只剩下法官和警官、原告和被告,还有迈尔斯·亨登。亨登吓得面无血色,直冒冷汗,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散开了一下,又汇拢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法官又转过脸去用启求的口气对那个妇女说:“这是个无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大概是饥饿难耐,现在这世道对于穷苦人可是够艰难的了。好心的太太呀!你可知道,谁要是偷了价值十三个半便士以上的东西,按照法律规定就要绞刑处死呀!”
小国王大吃一惊,吓得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动声色,那个女人可没有那么沉稳,她立刻惊叫了一声,然后大声喊道: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可不愿意让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被绞死!啊,法官大人,您帮我想个补救的办法吧——我该怎么办,我可怎么办才好呀?”
“最好的办法就是改一下价钱。”法官建议说。
“那么看在上天的份上,把这只猪改做八便士吧,谢天谢地,总算让我了却了这桩可怕的事,不受良心的遣责了。”
亨登高兴地将小国王搂在了怀里,这个动作令小国王很不满意,他认为是伤害了他的尊严。
那女人很感激,道了别,拿着她的小猪就要走。警官为她开了门,又跟着她走到外面一个窄窄的过道里。法官在他的案卷里记下了证词。亨登素来机警,他想知道那个警官为什么要跟着那个女人出去,于是他轻轻地溜进黑暗的过道里,听着动静。
原来那个警官想用八便士买走那个女人的猪,那个女人当然不会同意,于是那个警官就让她回去见法官老爷,重新定罪,绞死小国王。那个可怜的女人哪里忍心伤害一个孩子,便委屈地将猪卖给了警官,哭哭啼啼地走了。
了解了这一切后,亨登又悄悄地回到审判室里,警官把他骗来的东西藏在了一个顺手的地方,就赶紧跟着进来了。法官又写了一阵,然后给国王念了一篇开导性的言词和温和训词,判决他在普通监狱里短期监禁,还要当众被鞭打一顿。国王惊骇不已,张开嘴,大概是要下令,当即将这位好心的法官斩首,但是他看见亨登向他打了个警告的手势,话到嘴边又连忙闭住了嘴。
亨登拉着他的手,向法官行了个礼,然后就跟着警官往监狱那边走去。刚走上了街,愤怒的国王就站住了,他把手甩开,大声喝道:没长脑袋的东西,难道你真的想让我去蹲监狱吗……”
亨登弯下腰来以略带严厉的口吻恳求国王别再乱说话了,否则就更难脱身了。亨登说:“凡是上帝的旨意就一定要实现的,你没有办法让它快一些,你也不可能改变它,只有等待,耐心地等待——等着事情都过去之后,你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想骂就骂,想乐就乐了。”
亨登领着小国王跟着警官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来到了一个人很少的集市,准备从这里边穿过去,他们走了一半路的时候,亨登一手抓住了警官的胳膊,低声说:“等一等,警官先生,这里没有人偷听,我要跟你说句话。”
“不要防碍我执行公务,先生,天都快黑了。”
“警官先生,你还是最好停一下,因为这事跟你密切相关。你转过身去,装做没看见,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逃走吧。”
“什么?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吗?那好吧,我连你一块抓起来。”
“嘿,你别太性急了吧。你可千万得小心,别犯那种傻头傻脑的错误。”然后亨登降低了声音,改为耳语,对着警官耳朵说:“伙计,你花八便士买的那只猪,就足够要你的脑袋搬家的!”
这位警官一听,便失口否认绝无此事。于是亨登便把他如何威逼那个女人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他威胁那个警官说:“我想你并不愿意我再和法官大人说一遍吧,警官先生。”
恐惧和苦恼使这个警官一时哑口无言,然后他又打起精神,故意装做不在乎的样子说:
“你别以为这样可以吓住我,其实我不过是与那个女人开个玩笑而已。”
“我的确正要相信你呢,”亨登说,他说话的语调既夹杂着讥讽,又带着自信,让人捉摸不定。“不过你得在这儿等下一下,让我先跑去问问法官老爷——反正他总是个有经验的人,对法律,对玩笑,对……”
“别再说了,好吧,你胜利了先生,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孩子呢。现在,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只要你装瞎装哑装傻,装到从一数至十万那么久——慢慢地数。”亨登说。
“这下我可要完了!”警官绝望地说,“好心的先生,请你为我想想吧,这可不是个小错误呀,说不定我会被开除或者关禁闭的。”
亨登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那严肃的语调令人感到寒气刺骨:“你这个玩笑在法律上有个专门的术语——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许是个不称职的警察,我从来就不知道有什么专门的术语。”
“不错,它是有个术语,在法律上这叫乘人之危,诈骗钱财。”
“啊,天啊!”
“这可是要处死刑的!”
“上帝发发慈悲,救救我这个有罪的人吧!”
“当时你怎么不让上帝救救那个冤屈的女人呢?听着,你强夺了价值十三个半先令以上的财物,却只付了很少的一点钱。根据法律,这就是犯了欺诈罪、渎职罪、隐匿罪,严重的贪赃枉法罪——惩治这种罪犯的办法是绞死,不得赎身,不得减刑,不得享用给以牧师的任何优惠。”
“好吧,算我倒霉,遇上你这个恶鬼。我答应你,我只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你快走吧,我要数数了。”
“好!你这才叫聪明,你是不是也得把猪还给原主呢?”
“我还,我还,我一定还——以后再也不占便宜了,哪怕是上天赏赐的,我也不敢要了。走吧——我为你装做瞎子——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就说你是私自闯入,从我手里把犯人抢走的。那扇门摇摇晃晃的,破旧不堪了——今晚半夜一过,天还不亮的时候,我就动手去把它弄坏。”
“很好,就这么办吧,好心的警官。”说完亨登就领着小国王快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