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马上就要轮到亨登受审了,他没有别的愿望,只不再让他坐牢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在法庭上被称为一个“顽固的流氓”,因袭击过亨登庄园的主人,被判处头和手脚带枷,当众坐两个小时。亨登听到这个判决非常愤怒,他声明他和控诉人是兄弟关系,而且依照法律应该由他继承亨登家族的爵位和财产,但是他的申诉就像一粒小沙粒被埋在了土中。
他被带去受刑的时候大发脾气,并说了些威胁的话,但是一点儿也没有用。狱吏们粗暴地拖着他走,他不时地要为他那不敬举动挨几个耳光。
国王从人群中走出,跟在他们后面。这次国王也差点被判受足枷的处罚,但法官看他年轻,只给了他一番教训和警告就把他放了。后来人群终于停住了,国王看着他那可怜的忠实侍从正带着枷锁坐在那里,任凭一群暴徒嘲弄。国王心中心中的怒火开始猛烈地燃烧,这时他又看见空中飞过一个鸡蛋,正好打在亨登脸上碎了,然后听到人群中一片表示欣赏的喝彩声。他终于怒不可遏,向那块圆形空地的中央飞奔过去,面对着行刑的狱吏,大声喊道:“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家伙,听着,快放了我的仆人,我是……”
“是的,我本不想理他的,但是他好像在强迫我理他,来人,把这个小家伙拉进来,给他几鞭子,让他尝尝自讨苦吃的味道。”狱吏大声喝道。
“对!给他五六鞭子对他的转变更有用处。”刚刚骑着马顺便赶来观看用刑情况的休爵士这么提议。
国王被五六个士兵抓住了,他一想到自己贵为国王却要被人凌辱,气得浑身发抖,但此时此地他确无计可施,只好接受处罚,否则就得求饶,他宁可挨鞭子,也绝不能求饶。
还是迈尔斯·亨登为国王解了围。“放了这个孩子吧!”他说,“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看不到他还那么年轻,身体又那么虚弱吗?把他放了,我来替他挨鞭子。”
“啊,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你可真聪明,”休说,脸上露出了讥讽的得意神情。“把这个小叫化子放了,让这个家伙替他挨上十几鞭子,不折不扣的十几下子,使劲打吧!”国王刚要提出强烈抗议,休爵士说了一句有力的话,马上使他住了嘴。“好吧,尽管说,没关系,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你得记住,你每说一个字,他就得多挨六下。”
亨登枷锁被放下来,他的背裸露着。鞭子抽下去的时候,国王用手遮住了脸,让那有失国王体面的眼泪顺着两颊流个不停。“啊!勇敢的好心人,”他自言自语,“你这种忠义的行为将永远铭记在我心中,我决不会忘记,也决不能忘记!”国王对亨登的敬佩之情越深,心中的感激之情也就越深。
亨登在忍受着鞭打之苦,他没有皱一下眉头,更没有吭声,这种刚毅精神和高尚行为,使周围看热闹的那些无聊、下流的乌合之众也不得不肃然起敬。他们的起哄和叫骂声消失了,只剩下鞭子落下的声音。后来亨登再被套上刑具的时候,周围静得就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与不久之前那阵侮辱的叫喊声相比,形成了鲜明对照。国王悄悄走到亨登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国王已不足以表彰你这种善良、伟大的人,因为比国王更高的上帝已给了你这种荣誉,但是国王可以向凡人证实你的高贵品质。”他从地下拾起鞭子,轻轻碰了碰亨登淌血的肩膀,低声说:“现在,我宣布封你为伯爵。”
亨登虽身受重伤,但一听到小国王的话便忘却了一切疼痛,他费了好大劲才没有把忍俊不禁的样子表现出来。他这样光着脊背,血淋淋的,突然从一个带刑具的普通囚犯高升到享有崇高荣誉的伯爵,在他看来,简直荒唐至极。他心想:“现在我可是光辉灿烂了,我这个梦幻国王里的空头爵士居然又成了空头伯爵,!真像是羽毛未干就糊里糊涂地飞上了天。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相信就会像根五月柱似的浑身挂满幻想的花环,尽管这些头衔并没有实际意义,但就冲这个孩子的真诚实意,我也要珍惜这些。我这些可怜的玩笑般的爵位不曾出于我个人的要求,就从一双圣手和一颗正直的心那里给我了,这比起那些靠奴颜婢膝从吝啬、自私的当权者手中换来的真实的爵位可贵得多了。”
休爵士离开的时候,人们都自动地让开路让他过去,然后又默默地合上。大家一言不发地围扰着,谁也不敢大胆说句对犯人表示好感的话,更不敢称赞他,但是这倒没什么关系,只要没有人骂他,就足以表示人们的敬意了。有一个后来的人不明情况,对这个“骗子”说了句嘲笑话,还想把一只死猫扔向他,立刻被人们打倒在地,踢了出去,然后人们又静静地围扰过来。
亨登受完枷刑之后就被赶出了此地,永远不许再回来。他的剑、骡子和毛驴都还给了他。他骑上骡子走了,国王跟在后面,人群肃然起敬地让开路让他们过去,然后目送他们走出很远,才各自散去。
亨登很快就陷入了沉思,有很多意义重大的问题急待解决,他该到哪儿去呢?
他必须到什么地方寻找一些有力的援助才行,否则只好放弃他的继承权,还要背上个骗子的黑锅。可到什么地方才能使他的冤案获得昭雪呢?到底该从哪儿做起呢?这真是个难题。后来他心里忽然冒出个主意,那似乎是个有点希望的想法,当然只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但还是值得考虑,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哪怕是稍有希望的办法。他记起安德鲁斯老头儿说过当今的年轻的国王是善良仁慈的,说他一向明查秋毫,决不会使蒙冤之人受辱。去设法找他谈一谈,请求他为自己申冤!不错,可像他这么个异想天开的穷光蛋能有机会见到庄严的国王吗?没关系,一切顺其自然吧,好人自有好命。他是个老练的人,以前也曾急中生智想出过不少好主意,这一次说不定也会成功。对了,最好去首都,也许他父亲的老朋友汉弗莱·马洛爵士会帮他的忙。
“好心的老汉弗莱爵士,好像是先王的御厩或是御厨什么的总管。”亨登记不起他的头衔究竟是什么了。现在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将要做什么了。原来笼罩在他的内心的那种屈辱和沮丧的阴影也就烟消云散、随风而逝了。他抬起头来向周围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很远,那个镇早已甩到后边了。国王低着头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着,他也有他的心事,正在苦思冥想。亨登心头刚刚涌起的愉快情绪立刻又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云,这孩子在他过去短暂的生活经历中,在那个大都市里除了遭受虐待就是忍受贫困的煎熬,此外什么也没享受过。现在他是不是愿意再回到那儿去呢?这个问题非得问清楚,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亨登勒住缰绳,大声问道:“我不知道我们现在该去哪里,陛下,还是由您来定夺吧。”
“到伦敦去!”
亨登又继续往前走,他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但同时又觉得很惊奇。
去往伦敦的路上还算顺利,只是有一件事不太尽人意。大约是二月十九日晚十点钟左右,他们随着熙熙攘攘、狂呼乱叫、万头攒动的人群踏上了伦敦桥。那些人都灌够了啤酒,醉醺醺的面孔在五光十色的无数火把照射下显得特别清楚。正在此时,某一颗原先的公爵或是其他显贵的腐烂的人头忽然掉下来,落在他们中间,正好打中亨登的胳臂肘,随后落在了地上,在那些乱跑乱窜的人脚下打滚。有个人一脚踩在那人头上摔了一跤,把自己撞在了他前面的一个人的背上,那人回过头来,便把身边最顺手一个人打倒在地,而他自己又被那个人的朋友打倒了。这是适于闹事的时刻,因为第二天,就要举行新国王的加冕典礼了。今天,庆祝活动已经开始了,所以每个人都灌足了黄汤,满怀忠君爱国的激情。五分钟内,那场打斗就扩展到相当大的一块地方。
过了十几分钟,就已波及近一英亩地,结果形成了一场暴乱。此时,亨登和国王被那喧扰的人潮冲散了,谁也找不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