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周必须洗两次以上的热水澡,每次在热水中浸泡两小时,这会使人镇定。”大夫说,“此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激动。”
梵高答应了大夫的所有要求。
他每天早晨和傍晚到花园里画画。为了更好地治病,病房和花园是相通的。病人都围过来看着他画,但从不干扰他,好像都是一些很懂事的孩子。这种气氛让梵高感到温暖,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些可爱的疯子比阿尔城的正常人更加懂礼貌,更有教养。
两个月以后,梵高被获准到外面画画。他背着画架去寻找美丽的景色,整日都在精神病院后面的山中度过。
大夫对梵高很友好,并且不反对他作画。大夫认为,如果禁止他作画,只能加速下一次病情的来临。
这段时间,温森特画了《蝴蝶花》《圣雷米医院的风景》《橄榄树》和一些关于麦田与丝柏树的油画。
三个月以后,经温森特再三要求,他获得了一次到阿尔去的机会,他带着提奥寄来的钱,由一个看护陪同,去房东那里取他的画。
从阿尔一回来,他又发了一次病。佩龙医生对此深深懊悔,温森特的阿尔之行使他三个月的努力成了竹篮打水。
已经是1889年的9月了,温森特在圣雷米呆了四个月。有一天他从窗口看到了郊外一些农民在麦田里收割,人们正在犁着留在黄色麦茬的一片土地。他立即想到发病前他看到的农民收割的情景。
他迅速进入角色,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这幅画画完了。一个轮廓模糊的人物,在弯腰收割着金黄的麦子。整一个画面上堆砌着金黄色,人物简单。画上的农民好像是一个大炎热的太阳下拼命要把活干完的魔鬼。温森特从自已画笔的尖端看到了一个死神的形象。对!那不是农民,而是死神,他在收割着人类!但是在这个死神的身上没有一点悲哀的色彩,相反地他却看到了一种类似欢乐的东西,明朗的太阳光以一种钝金的色彩普照万物,驱除悲哀。
温森特感觉到心头所有郁闷忧愁在这一瞬被自己作品中的太阳光驱走了。
他还画了一幅自己的肖像,他把自己画得像鬼一样苍白而消瘦。整幅画的色彩呈深蓝色调子,头发黄中带白。这幅画毕竟使他感到哀伤,由此他又画了一幅自画像,把背景画得明亮些,好像光明从身后袭来。
圣雷米有永远画不完的景色,大自然像温森特的心情一样生机勃勃。
上次去阿尔病情复发,温森特认为完全是因为那个疯狂的城市所造成的,现在各种迹象表明,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他的身体强壮得比发病前好上十倍,疯狂与死亡的意念不再出现。
但是,医生肯定地说,他的病每隔三个月一定复发,而假如患者受到某种强烈刺激,则可能提前发作,但决不会延后。这是医生在治疗失败后对温森特讲的话,他认为让温森特知道自己症状的周期性,好提前有个思想准备,以协助医院使他安全渡过难关。
温森特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他坚信如果不再受刺激,置身于大自然中,努力作画,心情畅快,一定可以防止复发。他没有生病的时候,很多人照样把他当作疯子,真正患过病以后,有人不相信他是疯子。
1890年1月29日,病情又一次复发,间隔还不到两个月。温森特完全失去了康复的信心,但他很快认为发疯与生别的病一样,都是一种病,没什么可以值得忧郁的,把它作为一种慢性病承受下来就行了。
虽然这样想,他还是厌恶那些幸灾乐祸的、在这个疯人院里被看作是正常人的医生们,或者大多数漠无表情的看护,他们总是以一种审度疯子的目光看他,以一种维护自身利益的小心防备他。
他像个极端的胆小鬼一样害怕某种危险突然来临。
这些杂乱的思绪并没有影响他的创作,相反因为发病使他对创作更加努力,有一种巨大的恐惧不时袭击着他:也许有一天突然发生超前的大病,可能永远破坏他作画的能力!
提奥给温森特来了一封信,声称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医生:距巴黎市郊不远的奥佛,有一个叫加歇的医生,曾照料过很多画家病人,在精神病治疗和绘画艺术方面都具有非凡的才能。如果温森特愿意去的话,提奥马上到圣雷米来接他。
温森特给提奥回了一封信,拒绝提奥来接他,他要独立完成这次旅行,以证明离开南方到北方去是一个战胜病魔的良好开端。否则,被监护的痛苦会远远超过疾病本身给他带来的痛苦。
提奥在巴黎利翁车站见到温森特跨着大步走过来的时候,心里的石头才掉下去。
提奥把梵高送到了加歇大夫那里。
“把他留给我,我知道怎样对付画家们。我一个月之内就可以使他成为一个健康人。我要让他工作,这可以治好他的病。我要让他给我画像,下午就开始!”大夫说。于是,梵高当天下午就投入了工作。他很快就画出了两幅画。而大夫就站在他旁边喋喋不休。
几天后,梵高为大夫画了一幅肖像——《加歇大夫》。大夫对这幅画像简直喜欢得发了疯,并且坚持要梵高再画一幅送给他。梵高只好答应了。
时间很快流逝。梵高感到活力已经从画中消失了。他作画只是出于习惯。十年繁重劳动的强大的惯性继续把他往前带动了一点儿。但过去曾经使他为之兴奋为之战栗的自然景象,如今只让他觉得平淡无奇。
而出人意料的是,提奥的孩子病了;公司也威胁提奥要把他解雇。这让梵高魂不守舍,全身乏力。
但加歇大夫却还让他拼命地画画,他完全不了解梵高的内心世界,反而以为这样有利于梵高的康复。梵高的心情非常烦躁。
一天,他拿上画架和画布,爬到了山上,在墓园对面黄色的麦田里坐下来。
中午,火热的太阳晒到了头顶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大片乌鸦。它们哇哇叫着,遮暗了太阳,像厚厚的夜幕把梵高盖住,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梵高继续画下去。他画了黄色麦田上的乌鸦。他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但是当他明白自己已经画完时,他在画布的角上写了《麦田里的乌鸦》几个字。
之后,他背起画架和油画,回到旅馆,倒头就睡。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醒来后,他提笔给提奥写了一封信,信中这么写道:
我在努力作画,但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始终有着现在这么清醒的头脑。
从巴黎一回来,我感到很凄凉和极端的孤独,并且越来越觉得我在威胁着你,十年如一日。
我仍然十分热爱艺术和生活,正像我强烈地需要一个妻子和孩子。
画家们愈来愈走投无路。我的作品是冒着生命危险画出来的,我的理智已经垮掉了一半。
可惜你不是一个有实力的大画商。亲爱的提奥,你可以继续走你自己的路,怀着对艺术的爱与仁慈的心,继续走下去。
而我,该向这个世界告别了。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表白!
梵高抬起头,仰面对着太阳。他用左轮手枪压住自己的腹部,扣动扳机。
几个小时以后,梵高又醒过来,返回人间做最后的告别。1890年7月29日,梵高在伤心欲绝的提奥的怀中安详地离去。一位艺术巨匠走完了他的生命历程,一个孤独而躁动的灵魂从此获得了永恒的安息。
加歇大夫在他的坟墓周围种满了向日葵。
梵高的逝世让提奥终日沉浸在无法减轻的巨大哀痛之中,精神崩溃了。六个月后,他追随哥哥去了天国。
随着时间的流逝,梵高逐渐地被人们认识,他的画越来越成为艺术巅峰的奇葩,在他去世一个世纪以后,他的画已达到了几千万美元的天价。
提奥的妻子乔安娜对圣经中《撒母耳记》的一句话深有感触:“他们死时也不分离”。
乔安娜花了比与提奥一起生活的时间长得多的时间,来翻译和编辑梵高写给提奥的信件,并使它们得以出版,成为一部长达1670页的三卷本和巨著。人们视它为梵高的书信体自传。
梵高曾在一幅油画上题诗:
“不要以为死去的死了/只要活着的还活着/死去的人总还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