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终的决择
1853年3月30日的夜晚,荷兰北部布拉邦特城一个名叫克罗特的小村子并不宁静。村里比较好的医生都集中到了牧师杜奥特鲁斯家,因为这里一个小生命正在诞生。杜奥特鲁斯是村里惟一的牧师,他为人忠厚老实,对工作兢兢业业,深受村里人的爱戴,现在他的妻子安娜遇到难产,村里人自发地过来帮忙。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
杜奥特鲁斯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前两个孩子都是这样在难产中夭折的,可怜的安娜!为什么上帝要这样处罚她?要这样处罚我们?
仁慈的上帝啊,赐给我们一个健康的孩子吧!杜奥特鲁斯默默地祈祷着。
突然,一声尖锐的啼哭划破寂静的夜空,牧师家小小的院落里一下子沸腾起来:“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
噢,谢天谢地!杜奥特鲁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在胸前频频地画着十字。
新生儿长着红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不漂亮也不太健康。夫妻俩商量后,一致同意给孩子起名为——温森特·梵高,与他叔叔同名。因为这个叔叔可是梵高家族中最有成就的人,他是欧洲著名的画商,并且已经同巴黎最大的画店——古比尔公司签订了股份合同。梵高家族中,有许多人都从事过与绘画有关的工作。他的三个伯父都是著名的美术商人,杜奥特鲁斯夫妻俩希望这个孩子能像他和叔叔那样:健康、多才、事业有成。
梵高14岁了,父亲送他到一所教会学校学习。这时候,他的弟弟——小他4岁的提奥也上学了,俩人的学校离得不远,所以经常结伴一起走。
学校里死板的程式化教育让梵高感到厌烦,所以他常常逃课,有时还带上提奥。兄弟俩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不说,还经常带回来一两只受伤的小鸟或是小鸡,弄得满屋子都是伤残的小动物。
父亲本来坚决反对,母亲却说孩子这样做是爱心的表现,“我们这两个孩子啊,将来肯定都是善良的人!”父亲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到了后来,看到兄弟俩经常不断地把自已上学吃的东西送给村里没有饭吃的小孩,自己倒经常饿着肚子回家,母亲心疼地说:
“孩子们,别傻了,小猫小狗抱回家也就算了,别把这么多穷孩子也带回家。”
梵高生气了,大声说:
“小猫小狗都需要我们照顾,更不用说这些可怜的小孩!提奥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帮助他们?”
“应该!”提奥拼命地点头,“那些小孩真的很可怜的!”
兄弟俩总是一个鼻孔出气。父母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由他们去吧。
毛威是梵高母亲的姐姐——露丝姨妈的儿子,现在正跟梵高的三伯父学画画。有一次,梵高去三伯父家玩,看到墙壁上挂着那么多色彩鲜艳的画,而表哥正一丝不苟地照着这些画临摹,梵高立刻喜欢上了这项“活动”。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爸爸妈妈终于同意他同毛威一起跟着三伯父学画画。梵高高兴地跳了起来。
但是,梵高又一次让父母失望了,他似乎不能安静地在画室里呆上半个小时。他常常把三伯父留的素描作业扔在一边,跑出去观察外边的小动物或是花草树木,随手拿出一张纸就画。他和弟弟抱来的受伤的小狗长大了,他把它奔跑的样子画下来;妈妈又生了小妹妹了,他把妹妹用的小奶瓶画下来;后院的梨树开花了,嫩白色的花瓣真招人喜爱,梵高也赶快画了下来。
有一天,路易因为得了病而没钱医治死了。梵高听说后,伤心地冲出门外,来到小路易住的贫民区。在这里,他看到的是低矮的楼房、潮湿的街道和神色木然的送葬的人群,一口最便宜的小小的薄木棺材,装着男孩的尸体缓缓地安放在墓穴里。梵高伤心地闭上了眼睛。回来后,他用铅笔凭借自己的印象画下《斯特里萨贫民区》。这时的梵高15岁。
梵高满心欢喜地将《斯特里萨贫民区》拿给三伯父看。可是他却不感兴趣。他让梵高先老老实实地在画室里画几个月静物素描再说,批评他学画不耐心、不会走就想跑,并让他向表哥学习。但是梵高就是不喜欢坐在那些没有生气的石膏面前,整天画什么三角、圆圈、方块……他渴望的是真正的生命。他并不想准确地把这些描画下来,而是想捕捉一种印象,一种当时感动。
那时候,露丝姨妈一家和梵高家住在一起,梵高、提奥、毛威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克罗特村庄后面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地,每次学完画,梵高就叫上表哥毛威、拉上弟弟提奥一起到草坪上骑马。其实梵高并不会骑马,也不想学,他只是喜欢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看澄净的蓝天,看飘动的白云,然后就是看毛威威风八面地骑着马在草地上驰骋……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到青春的活力和一种生命的节奏,而这一切是封闭的小小的画室所不能提供的。
温特森很快就16岁了,到了该工作的年龄。而梵高家族是世代相传的基督教家庭,牧师从温森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温森特有一种天生优良的品质,就是同情和关心穷苦的人,这使得他具备了作一名传教士的潜质。而且他对父亲的职业有一种独特的兴趣。他没有更多的爱好,除了呆呆地看某一种他认为美丽的自然界的景致,或者用棍子在地上画一匹驮稻草的马和一只流泪的狗(当然大多数时候他安不好动物的四条腿),然后就是带着他的小跟屁虫提奥往穷人的地里钻,帮助他们挖土豆或者给蔬菜浇水。
金秋10月,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牧师带着温森特和提奥到海牙去拜望他的弟弟——与他的长子同名同姓的温森特·梵高。温森特是伦敦古比尔艺术公司的股东,在海牙有一家经营绘画作品的分店。小温森特被叔叔店里陈列的绘画惊呆了。他停留在法国画家德·格鲁的《穷人的长椅》前面,泪流满面。牧师被儿子这种感情深深打动。小温森特抽泣着对父亲说:“我看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景象,排着长队等待施舍的穷人,他们是多么不幸啊!”
牧师在晴朗的天空下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个孩子蹦跳着走路。
温森特把双臂举起来,提奥赶紧模仿哥哥的样子伸着手臂,两颗毛绒绒的脑袋仰向蓝天,温森特说:“啊,现在我的心与上帝的心已经结合在一起。”然后兄弟俩一起高喊:“耶路撒冷!耶路撒冷!耶路撒冷!”
杜奥特鲁斯牧师觉得这是一个诱导孩子的最好的机会。
“我为你骄傲,我的孩子。”牧师说,“我很高兴有了崇拜和敬奉的偶像。”
“是的,我有,爸爸。我崇拜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雅克、朱理·勃列东,还有约翰·布斯布姆。”温森特一口气讲出了几位荷兰和法国画家的名字,牧师感到很意外。
“那么上帝呢?”牧师问。
“您说上帝吗?爸爸,上帝的工作和生活跟这些人的工作和生活多么相似啊。”
“哦,我的孩子,你认为这能比较吗?”
“如果权衡起来,上帝也许比他们更高些。”
牧师叹了口气。
“那么你愿意做一个播种上帝思想的人吗,像我和你的爷爷一样?”
温森特的脸上布满迷惘。“这是您的心愿吗?爸爸,可是我想我也许更适合干别的什么。”
温森特并没有满足父亲的愿望去继承他的衣钵,父亲为此生了一场病。温森特想,那是父亲的心在燃烧。父亲是他们六兄弟中惟一接任爷爷职位的人,温森特为此感到内疚。
温森特叔叔帮助温森特获得了在古比尔公司当职员的权利,使他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画家和他们的优秀作品。温森特对这一职业非常满意。
1871年5月,14岁的提奥从家乡赶到哥哥的画店里,这是温森特盼望已久的事情。两兄弟相聚,格外亲切。
为了欢迎弟弟到来,温森特动用了他月薪的2/3——两个英镑,买了牛肉、鸡蛋、蔬菜、罐头、奶酪、面包,以及一大块黄油和一瓶杜松子酒,提奥惊叫起来:“温森特,你准备了十天的食品吗?”他觉得哥哥简直成了一个富豪。
两兄弟都不会喝酒,呛得满脸通红。
温森特向提奥喋喋不休地提起他购买和收藏的画,他喜欢那些描写下层人物的作品,那些东西能引起他的共鸣,牵引着他柔弱的情丝。他不厌其烦地向提奥讲他所崇拜的画家,比如米开朗琪罗、丢勒、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等等。
“哦,提奥,昨天我在教堂外面看到一个小个子的老太婆,头上披一块长到膝盖的黑纱巾,上面闪着油腻的光芒,她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眼睛像受伤的鹰一样哀伤而绝望,你能感受到那种渴望生存的心愿吗?她能使你的心像风中的杨树叶一样颤抖。我想她是一个烤土豆的人,要不就是一个卖货的小贩,她的样子使我想到了伦勃朗的铜版画,正像有的好书和诗同样能使我想到伦勃朗或者丢勒的画一样。啊!艺术是多么伟大的东西!艺术家是多么伟大的人!”
温森特滔滔不绝,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
梵高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很满意,一是因为他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画家和优秀的作品,二是因为他每天都能卖出很多画作,为公司赚很多钱。他喜欢与油画和版画打交道。
梵高在公司里干得很出色,也成了弟弟提奥心目中的偶像。梵高和提奥从小感情就很好。现在,提奥对未来的职业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成为一名像叔叔一样出色的画商。
梵高住在泰晤士河岸边的一幢房子里。房东家只有两个人:罗伊尔夫人和她十九岁的女儿乌苏拉。她们俩在后花园里开办了一个幼儿园。
乌苏拉眼睛大大的,细嫩的鸭蛋脸上老挂着笑容。梵高特别爱看她笑,因为那笑让他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他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乌苏拉。这是生命中的第一次恋爱。生活在他面前展开了美好的前景。
这一天,梵高终于收到了盼望中的邮包,那是他的画家朋友科克从巴黎寄过来的。不久以前,梵高把自己制作的科克的一幅复制品寄给科克,请她在上面为乌苏拉题字。因为梵高早就答应过乌苏拉,送给他的幼儿园一件有画家签字的作品。画上写着:“赠给我的朋友梵高和乌苏拉·罗伊尔。”
乌苏拉见到画后非常地高兴,“太好了,我终于有一个艺术家朋友。”梵高趁机向乌苏拉表白,但乌苏拉拒绝了他,理由是一年前已订婚了。
几个月后,梵高被罗伊尔夫人礼貌地请出了房子。乌苏拉也和她的未婚夫举行了婚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投人别的男人的怀抱,梵高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回到家里度过了暑假,父母亲知道了这一段令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尽量安慰他。母亲告诉他荷兰有的是美丽的姑娘。父亲则趁机做他的工作,问他是否换一个环境,或者去上神学院,去做传教士,温森特拒绝了。
回到伦敦,他又恢复了孤僻乖张的性格,大家反而认为这是他正常的象征,他要高兴起来就不应该叫做温森特。
初恋的伤痕一时无法痊愈,痛苦使他容不得任何虚伪的、不合情理的东西,商业性的画廊在他看来只是一个合法化的诈骗场所,商人们仅仅是从金钱出发去糟踏艺术与捉弄顾客。所以他决定从此心安理得地作人。譬如一位不懂行的顾客在选购某幅低劣作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指出那幅作品的弊端,并且让顾客信服。他觉得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必须表现人世间的情感,要么是痛苦,要么是快乐。他的所作所为往往弄断了画店的财路,他叔叔的同事奥巴赫先生对此十分不满。
有一天,一位胖太太来为她的新居选购一些画,她的口气是居高临下的:
“拿出你们店里最好的画,”她拿出尺寸数目,“你不必考虑价钱。”
温森特拿出伦勃朗、马里斯、柯罗、杜比尼等名画家的重要的作品介绍给她,但都被这个贵妇人否定了,她用傲慢的口气发一些幼稚可笑的议论。然后她在众多作品中挑出了几件最差的。温森特心里暗暗好笑,奇怪的是她竟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挑出这些东西。
劣质品天生就该傻瓜们享用!温森特想。
“我选的才是最好的!”胖妇人自我陶醉地摇头晃脑,满身的珠光闪耀着。
温森特忍不住了:“的确是最好的,太太,好得让正常的人都不敢买它。谢谢您的光临。”
胖妇人怔了一下,然后感觉到受了侮辱,她的血往上涌,像只正在斗架的公鸡,涨着红红的脸,暴跳如雷:
“你!你!没有教养的乡巴佬!”然后丢下她选的画,拂袖而去,对奥巴赫先生的赔礼道歉置之不理。
奥巴赫发了火。
“长此下去,顾客会被你赶光,画店将被你弄垮!”奥巴赫先生握着双拳,像只龙虾一样,弓着背,红着脸,唾沫四溅。
“你如果一意孤行,我就请你的叔叔把你调走!”
“悉听尊便!”
事实上用不着奥巴赫先生采取什么措施,温森特在两个月以后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家乡。奥巴赫先生大惑不解。他把温森特的擅离职守告诉了他的叔叔温森特·梵高,温森特叔叔决定把侄儿安插到巴黎夏尔塔普街的中心陈列馆。
温森特毫不客气地答复叔叔:“我从此与商业美术无缘!”这使得叔叔伤透了心。
1877年5月,温森特来到阿姆斯特丹,住在海军中将约翰·梵高叔叔家里。经姨父斯特莱克牧师引荐在著名的牧师和学者曼德斯门下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
曼德斯先生是一个严谨的老人,他要求温森特的学习一丝不苟。所以温森特每天早晨起来朗诵圣经,早饭以后用七个小时学习希腊文和拉丁文。他的刻苦使曼德斯深感欣慰。除此以外,他每天抽出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到阿姆斯特丹的街上散步,观赏首都美丽的景物。当然,他更愿意通过自己居住的小房间的窗口观看从早到晚瞬息万变的各种景色。他为此情不自禁地画了一些素描。
一天,曼德斯先生突然宣布他将出门一个星期。温森特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他尤为奇怪,自己的努力原来出自于外界的一份压力。
其实从他决定到阿姆斯特丹以来,他就在心里制订一个计划,去看在特里本休斯的伦勃朗的铜版画,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尽情观赏了伦勃朗的画,之后又辛勃里街找到了伦勃朗居住过的房子,在房子四周蹓跶半天,他完全没有回家的念头,他的心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艺术氛围,这使他激动万分。
第二天,梵高又来到姨夫家,一个身材修长、体态轻盈的姑娘热情地同他打着招呼,“你一定不认识我,我是你的表姐凯。”
梵高激动地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好几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又接触到年轻女性的肌肤。
“咱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姑娘继续用亲昵的语气说“这真少有,我都二十六岁啦……”
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把梵高从一个乡巴佬变成了有教养的绅士。他深深地为凯的美丽所陶醉了:她的亚麻色的秀发,她的白皙的皮肤,她的微微张开的双唇。“我也二十四岁。母亲常盼你到我们那儿做客。
之后,他们聊了一些画画方面的事,聊得非常投机。但不久,进来一个文雅的男子和一个小男孩。他们是凯的丈夫和儿子。
凯的丈夫张开双臂,把凯和儿子搂住了,甜蜜而幸福。
这一切让梵高心潮澎湃,乌苏拉带给他的痛苦再次从心中一个神秘的地方冒了出来。眼前这相互依恋的小家庭的恩爱和欢乐终于使他明白了:在那无比烦恼的几个月里,他心底极度渴望的原来就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