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有一老屋,曾经度过我整个的童年时代。在我的心灵深处,一直觉得那是我的精神家园,我的依托,我的大后方。
在滚滚的红尘中,在喧嚣的都市里,我无法找到一个那样寂寞的地方。寂寞得让我心痛的地方。在午夜,我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在梦里无数次回到那个地方,尽情地奔跑。我无法割舍,是那跟我血肉相连一脉相承的亲情。
我的先人们在这个地方定居继而生活下来也不过才几辈子的事。往前追溯,在明清两代,这个地界曾经一度荒无人烟。我推想,那时候这里一定是一个最环保的地方,树木葱茏,绿水淙淙,狼孤独而抑郁地行走,老虎啸遍旷野。野生动物无视一切地在大自然里穿行。我向往这样的地方。我的先人是从山东移民来到这儿的,最后栖息下来。我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发现了这个地方,在这个绝妙的没人类文明地方,生存是何等的艰难。难道也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漂洋过海而来!我穿越时空地想象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我出生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地方,从这个城市里出发,坐火车再换汽车到达一个山沟里。那个地方便是我的故园老屋。我的童年时光基本上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那些时光影响了我的一生,甚至更长远一些。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印象最深的是故园老屋,那些旧房子,烂得快要倒下一般,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民间窑场烧制的青砖灰瓦,有着斑驳的痕迹,透出一种苍凉的素朴。过了许多年后我回去,看到那房子还是像过去那样,立在那儿。我感动,它的生命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脆弱。
我喜欢老屋的院子里那一间朝东屋子,早晨,太阳出来时阳光温暖而又明亮地撒进来,穿透薄雾,照亮了我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我喜欢这个地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因为我的外祖父总是在这间屋子里看书或作画,外祖父画得几笔丹青写意又传神,意境表达得非常准确。他的藏书也很多,大多是一些线装书,大多数时候,我蹭到这儿来,只为看几眼那些宝贝一样的书。那时我对书的饥渴像对食物对水一样的满怀真挚的感情。
外祖父是故园老屋的代表人物之一。
我的外祖父常穿一件茧丝绸衣,走起路来衣袖飘飘的样子,使他看上去更有一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外祖父几乎是一个全能的职业能手,他会拉二胡,吹笛子、吹箫什么的。我特喜欢外祖父的箫声,呜咽着像哭泣一样的声音,撞击着我的心灵。这些苍凉的声音正合到我的骨子里某些温凉的伤感,拨动我心灵深处的琴弦,这大概也是隐喻某些悲剧的成分,当然那时我无从意识。
我外祖父还是养蚕的高手,那时我有幸目睹过由蛾到蚕,由蚕到茧,再由茧到蛹,生命进化的全部过程,所谓化蛹为蝶。外祖父还会种植西红柿,果树嫁接等,是农桑行里一等一的好手,在如今,这种脚踏实地专心为农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那个时代,外祖父就是我的偶像。我从一个顽皮的孩童走向了少年安静与沉稳,任凭外界红尘滚滚,我始终能耐得住寂寞,保持一份纯真。
故园老屋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有老屋身后的那一棵大梨树,有多少年的树龄在村子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反正是年深日久,枝叶繁茂。每年春天梨花似雪时,招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地叫着。小的时候,我总是在大棵梨树下荫凉的地方玩耍,嬉戏。
后来,外祖父那些宝贝一样的线装书被烧掉了。再后来,那棵大梨树被无辜地割掉了。外祖父在一夜之间变得脸色蜡黄,从此失去了衣袖飘舞的潇洒,不久便去世了。
当然,为了那些书和大梨树我也痛哭过几回。
乡间的老屋早已没人居住了,可是我却依旧固执地想念它,仿佛那是一个至亲,一个老友,一个我存放灵魂的精神家园。在午夜,在灵魂深处,在一些人生的缝隙里,我秉承了山东大汉倔强的执拗、热情而豪爽的个性。我永远坚守,因为那个地方留给我太多的爱和回忆。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