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这座机场,盲区便像阴云似地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很多首长都来到大青山考察过,在军区及总部的作战部门保密室里,都保存着有关盲区的数据,以及日本人撤走时没有来得及带走的有关盲区的资料。到大青山考察过的首长们,被盲区这种神秘的现象困惑着。有一段时间,大青山不仅首长在关注,同时有许多科学家也在关注。他们在部队的帮助下,进驻到了大青山,他们在山头架起了各种仪器,结果,仍没有明确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人们似乎已经接受了盲区,就像世界接受百慕大、外星人一样接受了盲区。
当年的庞鹏云,已成为这个师的师长了。盲区一直在伴随着他,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同时盲区如同压在他心中的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盲区如同影子一样一直伴随着他。
庞鹏云成为师长以后,曾向上级打过一份报告,报告的内容就是要对盲区再试飞一次,结果,这份报告石沉大海,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
自从盲区标明以后,所有飞行员在飞行时都遵守着当年定下的纪律。他们绕着盲区飞行。这么多年了,这座机场没有摔过一架飞机,每年都被评为安全先进单位。
自从有了盲区之后,每年新兵入伍时,庞师长都要组织一次盲区教育。所有的新兵来到大青山上,由干部介绍盲区,介绍机场的历史。这条规定是庞师长定的,但每年新兵搞教育时,他心里都深深地难过一次。当新兵们用困惑迷惘的目光注视着大青山时,他的心似被无数条鞭子在抽过。盲区并不是这支部队的光荣,而是一种耻辱。每次他都这么认为。
当新兵走进师荣誉室,了解部队在朝鲜战场上屡创奇迹时,他的心热了。他认为,那才是部队真正的光荣。
庞鹏云喜欢站在大青山上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属于盲区那方天空和其它空域并没有什么两样,而每当飞机绕开那方天空时,他的心里似被刀扎了般地难受。就像看到怯懦的士兵在敌人面前逃跑。
当欧阳江河惊喜地向他报告自己飞过盲区时,他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愣着,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待他清醒过来以后,他深深地震撼了,迷惑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欧阳江河说的话是真的。他知道,欧阳江河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他又不愿意看到几十年前的情形再次发生。
机场警卫连每天都要出操。欧阳江河从来不和队伍一起出操,队伍集合完毕的时候,值班排长向他报告,他就说:出操。
队伍便跑步前进了。
欧阳江河也跑步,他绕着机场跑,跑一圈之后,已浑身是汗了。接着他回到警卫连院子里,玩单杠和双杠。欧阳江河能在单杠双杠上玩出许多花样,出操完毕的兵们便围着他看,不时地在一旁叫好,鼓掌。
惟独指导员齐汉桥不在围观之列,他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目光很深沉地往这里看。
业余时间,欧阳连长经常和兵们在院子里踢球,一时间,众人的身影在院子里奔跑跳跃。累了,他们便拢了一圈坐在欧阳江河身边听欧阳江河讲故事,他的故事不时地引来兵们的笑声。这次他又讲了一个皇帝的故事,说有一年乾隆微服私访,在一个小山村里看见了一个晒太阳的老太太,乾隆便从驴背上跳下来,和老太太扯闲天儿。乾隆问老太太:要是让你当皇帝,你最想干的是什么。
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就答:吃糖呀,左面一碗,右面一碗,左边碗里放的是红糖,右边碗里放的是冰糖。
乾隆又在一个田边看见了一个农民,他又问了农民同样的问题。
农民琢磨了一下答:要是让我当皇帝,我就做一条金扁担挑粪。
欧阳江河的故事讲完了,兵们就笑。他也笑,然后欧阳江河就说:逗你们玩呢。
兵们都知道欧阳江河一直在飞行,这些兵们天天都在机场上,也都天天看着飞行,可都没有真正上天时的感受,就问欧阳江河在天上是啥滋味。
欧阳江河这时就沉下脸,他不愿意回答战士这样的问题。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众人。时间长了,战士们发现,虽然欧阳连长有说有笑的,其实他的心里有许多难言的东西。
战士们经常看到他们的连长手举着一架老式望远镜,经常望着大青山发呆。每次他们的连长望着大青山时,总是出神入定的。不望的时候,连长也是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连长想的是什么,他们无法走进连长的内心世界。
欧阳江河时时刻刻都在怀念着当飞行员时的日子。
盲区是一种诱惑,一直在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在天空中俯瞰着大青山,大青山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座土丘,神秘不可侵犯的土丘。
他从起飞线上起飞,冲出跑道,在飞机腾空而起的一刹那,机头向右,飞机升空,便把大青山远远地抛在了一边。随着飞机的升高,机场周围的景物便依稀可见了,大青山在他的机翼右侧,谜一样地矗立在那里,他几乎都能看清矗立在山上的那一座座石碑。
自从当上飞行员那天起,他就有了一种愿望,那就是有朝一日飞过大青山,揭开大青山之谜,揭开盲区之谜。机翼下的山川河流在他的眼中梦幻般地闪现。大青山远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通过瞄准镜,追逐着大青山,大青山在他眼里变得清晰起来,那裸露在表层的赤色山石,那一棵棵营养不良的老榆树,还有那个焦糊的弹坑,坑旁立着的一座座石碑,这一切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在深深地吸引着他的每条神经。
自从空军进驻到这座机场,便有了那片盲区,有了铁一样的纪律。盲区就是盲区,纪律就是纪律。没有人敢侵犯过,这一切都是神圣的。
自从父亲和庞师长冒着生命危险,标出这片盲区后,便再也没有人飞进过那片神秘的空域。他渴望穿越它,把自己变成一把利剑,刺破这团谜雾。不是为了让自己轰动,而是真真实实地去验证一次。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片盲区,但战胜它的愿望,在他的心里似冒芽的种子,一天天在他心里顽强地生长着。他忘不了父亲,在冲击盲区那一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世上没有拆不了的墙。
父亲的飞机,拖拽着一股巨大的轰鸣,冲进了盲区。父亲的飞机,在盲区上空颤抖着,像一只受了伤的鹰,在盲区空域里翻滚着,挣扎着。父亲在那一刻气喘如牛,他驾驶着飞机,企图摆脱险境,他有能力有时间跳伞,地面塔台上也是这么命令他的。结果他没有跳伞,他以为能冲出那片盲区,结果,在一片轰响声中,父亲结束了自己的梦想。
他继承了父亲欧阳河的遗愿,他相信父亲留下的那句话:世上没有拆不了的墙。他在进飞行学院那一天,这种愿望的种子便发芽了。他毕业后,成为一名飞行员,那芽儿已长成了一棵树,一棵参天大树。
他知道要想冲破盲区,就要有超出常人的毅志和飞行技术,他操练着自己的飞行技术。后来他成为了一名全天候飞行员,也就是说,在任何条件和气候下他都能安全飞行。他对机场周围地域的山川、河流,每个村庄、每片庄稼地都了如指掌。就是他闭上双眼,他也能在几百里之外,安全地把飞机降落在机场跑道上。他觉得时机越来越成熟,他修正着自己的飞行航线,那航线距盲区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