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谁侍寝了?寡人不是点的李爱妃吗?怎么是你——一只不生蛋的骚母鸡!”罗皇后并不生气,微笑着说:“只有这只骚母鸡才能让你销魂呀!要不,找你的下蛋母鸡去?”刘守光用手指戳了一下罗皇后的额头,“既然来了,还能让你空空走了?寡人要弄的你呻吟不止!”说着,就把罗皇后放倒在床,扯她的裙带。罗皇后咯咯地笑,一边躲闪,一边手忙脚乱地脱裙子。刘守光压上去,也顾不得拉被子,嘴对着嘴,狠劲地咂,两手也不闲着,一只摸屁股,另一只抓住乳房,轻轻揉搓。两个人,赤条条地,一丝不挂,缠在一起。突然,刘仁恭闯进来,嘴里骂着畜生,操起桌上的盘子就砸到刘守光腰上。盘子碎了,刘守光的腰也挂了彩。
刘仁恭浑身打颤,喝令武士绑了刘守光,就那样一丝不挂地锁在拴马桩上示众。北风簌簌地刮,大雪簌簌地下,刘守光冻得上牙直磕下牙。他大声喊孙鹤,大声喊冯道,大声喊李小喜,大声喊元行钦,没有一个人应声,气得他大骂:“老子落难,你们都钻到哪个狗洞去了?明天上了朝,老子把你们千刀万刮——”一阵孩子的哭声把他惊醒了,他,明白了,自己在做梦。可冷却是真的,他不由朝两位爱妃靠靠,再靠靠……
外边天还黑着,雪还下着,也不知是几更了。至少,他们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映着雪光,刘守光看见祝妃和李妃也刚刚醒来,惊恐地扯开盖孩子的衣服,一脸的痛苦凄楚。雪夜的天地朦朦胧胧,静得碜人,连雪花落地的“扑扑”声都听得异常清楚。这会儿可不敢哭,哭声会传得很远很远,招来晋兵的!他们急忙搂着孩子,扭着身子摇晃,可孩子还是哭。李妃怀里那个刚满一岁的儿子一边哭,一边直往妈妈怀里拱,刘守光怀里的大儿子眼泪汪汪地瞅着父王,怯生生地说:“我——饿。”
哦,他们似乎才明白了:孩子一天一夜没有吃一点食物了。可这会儿,到哪里给他们弄吃的去?就是知道去那里弄,谁敢去?刘守光别开脸,柔柔地说:“儿子,现在天黑,看不见路。天明了,父王一定出去,给你弄许多许多好吃的!”刘守光不想让儿子看见他的眼泪,他也不敢看儿子那双有气无力的充满期待的眼睛,他在心里说:“孩子,父亲说了一辈子谎话,可这次的谎话和以前哪次都不一样,这次,是善意的谎言啊!你能饶恕父亲吗?”大儿子不哭了,两个小的什么也不懂,还在咧着嘴,一个劲地哭。祝妃猛地想起什么,急忙解开纽扣,掏出丰腴的乳房,笨拙地把奶头往孩子的小嘴里塞。李妃也学祝妃的样,把孩子往她的乳头上贴。孩子噙住乳头,立刻不哭了,小嘴一拱一拱地吸吮。谁知,没吸几下,又哭开了。刘守光惴惴地问问:“他们,还,哭什么?”祝妃说:“往常,都是奶妈喂,我们,哪里有奶水呀!”刘守光不信,“那么肥的奶,就没有一点点奶水?”祝妃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在雪光的映照下,亮亮地,像两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李妃提起袖子擦擦眼泪,哽咽地说:“你又不是没吮过,吮出什么了?我刚生儿子那阵,有了点奶水,你和儿子争着吃。吃了几天,你又嫌把乳房吸瘪了,难看,逼我吃药,生生地把奶憋回去了,疼得我在床上打滚……”刘守光搂着儿子,看着两位妃子,心里一阵抽搐。啊,疼,疼,刘守光的肩疼,腰疼,腿疼,脚疼,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心呐,更疼,更疼……他把儿子搂得更紧,身子,又朝里靠靠,冷啊,上牙磕下牙……
天,明了,雪还没停。“得弄点吃的,”祝妃小声说,“大人还可以抗抗,孩子抗不住……”刘守光说:“我也饿得眼冒金星。可是,咱们几个谁敢出去?你们细皮嫩肉,一出去,还不漏了馅?别说看皮肉,光看咱们穿的,一出去就成了俘虏……”李妃说:“成了俘虏也得出去!不出去,不是冻死,也得饿死。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吃饱了再死!”李妃把孩子塞给旁边的祝妃,钻出小洞,站起身来,整整衣裙,掠掠鬓发,朝四边望了望。四边,依然是阴云笼罩,地下,依然是白雪绵绵,看不到路,也看不到村子。她犹豫片刻,大步朝前方走去,身后,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
周德威和帐下的几员偏将押解刘守光夫妇上堂。晋王离开座位,背着手,走到刘守光面前,笑着问:“我们几位客人到了幽州,您怎么反倒躲出去了?还跑得那么远?”刘守光涨红了脸,低头不语。晋王转过头,问周德威:“你们怎样请到大燕皇帝的?”周德威回道:“这位李妃到村子里讨饭,碰上农夫张师造。张师造发现李妃不同寻常,反复盘问,才弄清楚,大燕皇帝驾幸荒村。他们找了几位乡亲,把大燕皇帝护送到末将的军营。”“哦,原来如此”,晋王转身问刘守光:“几天没吃饭哪?饿坏了吧?快,送到馆舍,先安排吃饭!”叮嘱周德威多派些甲兵,严加看管。
十六
天祐十一(公元914)年正月,晋王班师回到晋阳,把刘仁恭夫妇、刘守光夫妇绑在太庙前示众。晋阳百姓万人空巷,争相观看。把太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里边的人挤了半天也挤不出去,外边的人挤了半天也挤不进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看到的人,都有些失望,有些惊讶,这两个人也没长青面獠牙,怎么那样凶残?女人看了,都乜斜着眼想,他们,也没长酒糟鼻子,怎么那么淫荡?士人看了,都摇摇头问,他们,好像也斯斯文文地,怎么那样奸诈?好多人似乎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人,不管长什么样,只要手里有了权力而泯灭了人性,比什么野兽都可怕,都龌龊!
太庙外的广场上,四周插满旌旗。太阳出来了,给旌旗镀上金色的光。一阵微风吹来,旌旗发出呼啦啦的欢笑声。广场中间,站着凯旋而归的士兵。那些士兵,横看成行,竖看成行,斜看也成行。他们满面红光,盔甲鲜亮。虽说他们不苟言笑,嘴角、眉梢,还是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欢愉。兵士队伍的前边,李嗣源、李嗣昭等一批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谈笑风生。战马咴咴地喷着响鼻,仿佛也在享受胜利的喜悦。和别的将军不同,周德威骑马站在将军队伍的最前面,肩上斜背着一个窄长锦囊,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神态庄严,战马也抬头收尾,纹丝不动。在阳光的映衬下,像金色的武士雕塑,矗立在太庙的广场上。在场的将士谁都知道,那锦囊包的是老晋王赐与的神箭。
辰时到了,晋王、张承业、郭崇韬依次进了太庙。太庙内,香烟缭绕,供桌上,早已摆好了猪头三牲。晋王从供桌上请三束香,点燃,拜三拜,插在香炉里。
退后三步,行三扣九拜大礼。拜毕,端起酒杯,斟满酒,高高举起,洒向空中;再斟满,高高举起,沥于地面;再斟满,高高举起,滴在供桌前。接着,张承业、郭崇韬也依晋王之礼,烧香,祭天、祭地、祭老晋王和他的祖先。张承业转身向庙外大声喊道:“还——神——矢!”随着喊声,鼓乐响起,慷慨苍凉。周德威下马,从肩上缓缓卸下斜背的锦囊,车转身,面向广场上的全体将士,双手高高举起锦囊。将士们一片欢腾,齐声高呼:“晋王威武!”“晋王威武!”鼓乐骤停,欢呼声骤停,周德威转身,抬腿,迈开虎步,庄严地走向太庙。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周将军的脚步,像石杵夯在地上,声声震人心旌;像战鼓擂在心上,声声催沸血花!广场上的全体将士,瞪大眼睛,目送周德威捧着锦囊,走进太庙。
周德威进得太庙,双膝跪倒,把锦囊捧给晋王,晋王也双膝跪倒,双手接过。
然后,用左手托着,右手轻轻地绽开锦囊,请出神箭,把锦囊交给敬新磨,双手捧着那支箭,跪到老晋王灵位前,朗声奏道:“父王在上,儿臣存勖不忘父王严命,今扫灭伪燕,活捉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特归还神箭一支,并用刘守光夫妇的人头祭奠英灵!”敬新磨低头恭敬地接过神箭,放进预先赶制的描金木匣中,供在老晋王灵前。
晋王和张承业、郭崇韬、周德威一行走出太庙,元行钦也跟了上来。来到刘守光夫妇面前,刘守光嬉皮笑脸地开了口:“贤弟,威风耍够了吧?该给我喝点什么了?”晋王一脸正经,问:“今天,要用你们的头颅祭奠太庙,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刘守光以为是和他开玩笑,说:“我的头颅能那么幸运?和老伯父再啦啦家常,喝两盅小酒,真是最惬意的事情!”“啦家常?”晋王鼻子里哼了两声,“啦什么家常?啦你老子被李匡俦打得丢盔弃甲,还是啦你老子向老贼朱温报捷讨赏?啦你用铁笼烙杀孙鹤,还是啦你低声下气乞求投降?像你父子这样背信弃义刚愎暴虐的人,只配取头挖心,做猪做羊,供在升天人的灵前!”刘守光明白了,晋王不是开玩笑!他的脸立即铁青,喉道:“我背信弃义?你那天折箭发誓,保我性命无忧,今天又要杀我,这是什么?”晋王冷笑几声,说:“是,是,我的确折箭发誓,保你性命无忧。那是在什么情况下?你说你五天后开城投降,我才这么说的!可你,刚刚回城就忘了自己的诺言!”刘守光说:“这能怪我吗?我本来想投降,是李小喜,李小喜教唆我逃往沧州,以图东山再起!”“李小喜教唆?你是干什么的?你要没有那种想法,别人怎么教唆你也不会那样干!”刘守光说:“人到没主意的时候,谁说一句都听。我的确是听信了李小喜的谗言……”晋王骂道:“你真是个无赖,死,还要拉个垫背的!”刘守光说:“确实是李小喜教我逃走的……”晋王问:“你敢当面对证?”刘守光说:“敢——敢!”晋王派人传李小喜。
李小喜曾是晋的一名小校。唐乾宁元年,老晋王为刘仁恭打败李匡俦,表奏唐王,封刘仁恭为检校司空、幽州卢龙军节度使,开始了刘仁恭父子割据幽州十九年的历史。乾宁三年,罗弘信背盟,老晋王派李存信攻魏州,向刘仁恭借兵,刘仁恭借口契丹入寇,不发一兵一卒。老晋王气得半夜睡不着觉,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责问刘仁恭。刘仁恭读后大骂老晋王“倚功挟人,谋占幽州”,杀了送信军校,还重金利诱晋之将校背叛来投。李小喜贪图小利,委身刘仁恭。当时,李小喜地位卑微,刘仁恭也没有发现李小喜的“过人之处”,没有重用,李小喜便投靠了刘守光。刘守光一见狂喜,提拔李小喜作了将军,言听计从。李小喜也替刘守光出谋划策,干了许多坏事。
李小喜过来,拜过晋王,斜着眼瞅瞅刘守光,刘守光也瞪瞪李小喜,两人的眼光里都有许多“?”,而刘守光则多了一份祈求。晋王问:“刘仁恭父子待你如何?”
李小喜愣住了,他不知道晋王为什么这样问他,一时无法回答。晋王又问:“刘守光说你教唆他逃往沧州,以图东山再起,有没有这事?”李小喜听了,一怔,说:“大王,您相信他的鬼话?这个东西一步三谎!”晋王说:“孤只问你,教没教他逃走?”李小喜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刘守光说:“你这个无赖,做了还不敢承认!我刚和晋王约定五天后投降,下城回宫,你就来了……不对,不对,我刚下城,你就在后边说……”“什么‘我就来了’,是你召见我!我才进宫的。”“你教我……”李小喜瞪大眼睛,指着刘守光说:“我教你——?刘守光,你杀兄囚父,淫乱父妾,也是我教你?”刘守光一时语塞。晋王贴耳问张承业:“你觉得,他们俩谁说的可信?”张承业回答:“说不准。但是,仅从这件事看,李小喜也不可留!”
晋王问:“请七哥说明白些。”张承业说:“刘守光再坏,也是他的主子。自己主子落难,既不能救助,又不愿杀身成仁,反而恶语相加,落井下石,这样的人还敢用吗?”晋王点点头。又问元行钦:“李小喜这人德行如何?”元行钦说:“大王圣明,此人和吕布一样,都是‘吃谁饭,砸谁锅’的主!”晋王立刻喝令:“把李小喜推下去砍了!”李小喜大声喊道:“我没有罪!我有功!我有功!”晋王骂道:“你本是晋之小校,叛逃幽州,不思悔改,教唆主人,干尽坏事,势尽力穷,又卖主求荣。似这等无情无义不忠不信的反复小人,留你何用?杀你正好警戒后人!”
杀了李小喜,刘守光忽然大哭号啕。晋王和张承业他们都有些纳闷:刘守光不是非要杀李小喜吗?杀了李小喜,他还哭什么?莫不是兔死狐悲?郭崇韬小声说:“他哭自己!”晋王问:“你还哭什么?”刘守光说:“我哭晋王你!”晋王愕然。
刘守光说:“天下未定,以后还有许多恶仗要打。人常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从小精于骑射,熟悉排兵布阵,你却不知留下,不是自毁干城吗?”一句话,说得晋王他们哄然大笑。李嗣昭说:“你呀,就会搂着女人取乐……”“别丢人现眼了!”守光的妻子李妃说:“这会儿才想起动心思,以前干什么去了?”祝妃也劝道:“你也曾做过大燕皇帝,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完,二人一前一后,碰死在旁边的拴马桩上。刘守光看也没看二位妃子一眼,转过脸,向着元行钦哭喊:“元将军,过去,我待你不薄,你行行好,说句话,留我一条狗命……”晋王瞅瞅元行钦,元行钦侧过脸,装作没看见。刘守光又哭着哀求晋王:“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你留我一条狗命,我为你牵马缀镫,作仆人,端洗脚水,作牛作马……”晋王鄙弃地咧咧嘴:“不用你作牛作马,不用你牵马缀镫,你的身份,还是作贡献最合适!”随即命令:把刘守光和刘仁恭夫妇割头剜心,贡奉在太庙的供桌上,祭奠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