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餐桌上的餐点都已经收拾好了,只剩下茶具摆在上面。
常悠悠正与梁阿姨说着话,梁阿姨许是在问她什么问题,她表情乖巧,低眉顺眼的,因为不自在和害羞,便一直用手捋着额角散落的碎发。
这是她不自觉的小动作,一紧张就会有。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在抬头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软糯糯的喊了一声:“何子衿。”
何子衿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累不累?”
常悠悠咬着唇,摇了摇头,也许是太过突然,她的脸颊上仍是一片一片的红晕。
他低头望着她,已经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梁阿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是心酸,还是高兴的。似乎很早很早起,她就跟着小姐。她虽年岁稍长,名为主仆,感情上却情同姐妹。后来又跟着来到了何家,也不知怎么的,原本一大家子的人,突然的就没一点人气儿了。先是老二政廉车祸走了,后来又是小姐癌症,人也没了。除去子衿在外国的那些年,都是她一手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说句逾越的话,她自己没有子女,可子衿在她心里,就跟自己的孩子似地。
好不容易瞅着他带了个女孩子回来,看着倒是乖乖巧巧的,眉清目秀的看着挺贴心。可她一直盼着子衿能找个女人回来,好好照顾他。现在可好…谁照顾谁,现在都还说不好。
“阿姨,我带悠悠出去一下,一定赶回来吃午饭。”
何子衿说着,牵起常悠悠站起来。
那边,何政清已经从书房里走出来,面上的表情很是平和,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常悠悠抿着唇,对着何政清欠了欠身子,说:“何伯伯,再见。”
何子衿拉了她一把。
常悠悠“哎”了一声,又对着梁阿姨点点头,说:“阿姨,再见。”
上了车子后,常悠悠便一直窝在座位上,对他不理不睬。心里却仿佛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为什么,隐隐的有些不安,有些惋惜,还有一丝惆怅。那种感觉仿佛难以言喻,纤细而敏感。
是个晴朗的天气,阳光明媚。
她摇下车窗,正是十月份的天气,和风吹在脸上,沁凉舒爽,心底的那股躁动的情绪仿佛被抚平了些。
何子衿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来,伸出去,在她颈侧摸了摸,有些汗湿。
便说:“等回来,洗个澡,会舒服点儿。”
常悠悠挑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说:“何子衿,这下子好了,你应该早点儿跟我说的…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他们,一定不喜欢我…”
她越说越觉得没有精神,心里七上八下的,脑中也是一团乱麻。她跟着叶涛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换件得体的衣服。然后迷迷糊糊的又在车里睡了一晚上,也不知脸上干净不干净,有没有说错话…
他爷爷、伯伯那样的人,自是不必说了,就连那个梁阿姨也是气质极好的,哪里会对她满意呢。更何况,她在旁人口里,还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女,他的家人能接受她嘛…
何子衿一愣,倒没想到她在担心这个,不禁笑了笑,胸中一瞬间开阔了起来。他伸手去揉她脑袋,常悠悠偏不让他遂愿,歪着脑袋躲开他,干脆闭上眼睛靠着车窗假寐。何子衿逗了她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笑着摇了摇头。
原本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掌着方向盘,目光盯着前方的路,接着,集中注意力朝前开去。
前边的路还很长很长,也望不到个尽头。
正如同他原本漫长的人生。
和风阵阵,长路漫漫,幸好他遇上了她,一路还能有她的相伴。
他想,终于有这样一天,他可以带他爱着的女孩子一起去看望父亲。可是,父亲一个人,他孤单不孤单?还是,带着那样的想念和爱意离开这个世界,他却依然很满足。
他连着开了一个晚上的车,这会子也没觉得多累,也许是因为做了这样一个决定,心中复杂,诸多的情绪里,却是兴奋与期待居多。
常悠悠兀自难受,只觉得身体越发疲累,意识渐渐昏沉,缓缓闭上眼睛。
待到了目的地,何子衿在她耳边轻喊:“好了,乖,别担心了,我们到了。”
许久没有动静,他把头探过去,见她呼吸均匀,才知道真睡着了。阳光很好,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若透明。他伸出手去,把她的身子移了移,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唇瓣嫣红,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人还未清醒,却是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嘤咛声,仿佛在适应新的姿势。何子衿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心底的某个角落,瞬间盈满到不可思议,满胀的甚至有些疼痛。
他真是愿意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一直一直的,直到他再也抱不动的时候,仍想让她像此刻般,倚在他的怀里。
他亲了亲仍在睡梦中的她,又唤了一声:“悠悠,醒醒。”
常悠悠睁了睁眼睛,视线有些朦胧,似真似幻,令人神情慵懒。
眼前是一张好看却又熟悉的脸孔,黑色的眸子沉沉的,里面仿佛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稍稍清醒了些,不禁微微瞪着眼睛,一直看进他漆黑的眼底里去,那里面清湛坦然,灼灼光华炫目异常。
等常悠悠发现自己到了墓地的时候,人有些呆。
她木讷的跟在何子衿身后,呆呆看着墓地两边灌木,脚下有些许叫不上名的小野花,红的,白的,紫的,小小的,却又连成了一片一片。
她看着他的背影,他还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还是宴会里的那身打扮,背脊挺的直直的。
她忽然想起两年前,也是在这片墓地,阴霾的天气下,这一大片墓地整齐而安静,整个泛着浓重深沉的墨色,没有生气,空气中都是烛火的味道在飘散,飘渺而不真实。
她看见他来这里祭拜,身影修长而削瘦,像是牢牢刻在她心底般,立在离她不远的左前方,面对着另一座墓碑。
那时候她的心里其实是诧异的,却很快回过神来,只是,仍是不能迅速的移开目光。
他的手上没有任何东西,一身黑色的西装,静静的站在凉风中。她似乎还能看到他的短发,在风里面,轻轻摆动。
一转眼已是两年,真是时光如水。
他们一座墓前停下,墓碑上很简单,名字是何政廉。常悠悠盯着那张小小的照片,轻而易举的寻到了何子衿的影子。
这该是,他的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