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初夏来临，阳光终于明晃晃地灿烂了。几乎天天都是大晴天，杜鹃花刚刚凋零，茉莉花的香味就浮荡在空
气中。
这天傍晚，沈若尘一出单位的大门，发现青蛙等在那里，脸色发青。
"老沈，下午我提早走了，就为了来找你。"青蛙说，面色凝重，一副郁闷的表情。
"什么事情？为什么不事先给我电话？"
"我心情不好，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青蛙点了一支烟，和沈若尘并排走了一段，才说出来："你知
道吗……呃，你做好心理准备，蒋斌--自杀了。"
"什么？蒋斌？"沈若尘猛地停住脚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三个月前蒋斌不还是把青蛙修理得鼻青眼
肿吗？
"真的，蒋斌跳了护城河。死了。"青蛙又认真地重复一句，"你买份报纸看看，已经报道出来了。凑巧，
昨天我在餐馆里吃饭，看到电视台播放本地新闻，说是今天凌晨，一个年轻男子，把自己的衣物扔在河边，然
后跳下去了，有路过的人看到，打了110，抢救上来已经没气了。我看到那人的脸，当时也怀疑自己看错了，
觉得这人怎么那么像蒋斌？"
青蛙长叹一声，把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本来昨天晚上就想给你们打电话的，但是我又
怕我大惊小怪吓着你们，今天早上我出门就买了报纸，越看越像，终于中午憋不住给电视台打了电话，确定是
他……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听得目瞪口呆的沈若尘，半天没回过神来，把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叹息了一声，困惑地问："可是，为
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不知道。"青蛙两手一摊，"我来找你商量，我们是去电视台还是去医院？或者先通知别的朋友？电视台
还找我通知他家人呢……你说，我怎么开口？"他的眼圈红了，努力忍住。
"你去找于菲和竹篙吧。"沈若尘也听不下去了，他想了想，"我去接书桐，我们到于菲家集合，大家商量
一下看怎么办。"
青蛙答应着走了。沈若尘失魂落魄地坐上地铁，来到了美术学院门口，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看到书桐背着
小坤包向这里走来，脸上是种掩饰不住的落寞。
"书桐。"沈若尘迎上去叫了一声。
"噢，是你！"书桐微微地被吓了一跳。"你三天没有找过我了。"她脱口而出，语气里是淡淡的哀怨，"你
在忙什么？"
"我？就是工作。"沈若尘说，同时打量着她，看她有什么反应。她也只是轻轻点了个头，没有再说话。她
知道最近他对什么事情都没心情，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干脆就不问了。换了以前，她不会这样，她一定要刨根
问底让他把话说清楚，若是以前，她也一定会因为他三天没来找她而发脾气耍小性子。
现在她乐得清净，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深宵不寐时，她就会扪心自问，是不是他们热恋中的黄金
日子，已经过去了？她爱他，无奈两人的想法越来越远。这样想着，她用眼睛冷冷地瞥了瞥他，不料被他那种
绝望的神色吓住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她终究还是无法不关心他。
"我没病，我心情坏透了。书桐--"沈若尘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手，"说出来你别吓着，蒋斌自杀死了。"
"什么？蒋斌--"书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着沈若尘。
于是，他们又像以前那样，手牵着手，走到了美术学院的湖水边。初夏的天气，太阳落山得晚，一片晚霞
，烧红了湖水，烧红了天与地，也烧红了他们的脸。
"若尘，你们不是顶不喜欢这个人么？"书桐走了一段路，渐渐从震动中恢复，毕竟她对蒋斌根本不熟，只
见过一面，没有伤心只是惊愕。
"他怎么会自杀的？他不是一心要向上爬吗？再说，你--你也没必要伤心成这样吧！"
沈若尘摸出一包烟，点起一根，抽了好几口，才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的心情，他再可恨，
到底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是一起毕业后飘在这个城市的，我更难过的是，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值得自杀呢
？想到他的父母，我--"他说不下去了。
"他家人通知了吗？一定要伤心死了。"这时候书桐的眼眶也红了。
"唉，唉……"两个人除了叹息外，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
当天晚上，几个人虽然对蒋斌生前讨厌到极点，却不忍心不管这件事情。人并不多，只有于菲、竹篙、若
尘，书桐，以及青蛙、小高、老李头和几个同班同学，别的同学就算听到了，也不过表示了惊讶和惋惜，顶多
是问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在什么地方，到时候来参加。只有他们几个"老好人"商量着怎么善后。于菲听明白了
蒋斌的死因后，气得哭开了，咬着牙抽噎着说："他怎么死得这么没出息呢？"
原来是蒋斌和苏佩佩同居的事情"东窗事发"，被苏佩佩的一个女同学无意中传到了她家长耳中，苏佩佩的
父亲本来一直相信女儿周末不回家是因为功课忙，现在知道居然是和一个男人--而且是来自乡下的男人同居在
一起，气了个半死，先是到学校找女儿，一见面就打了两个耳光。然后不由分说翻她的包，居然翻出了一只避
孕套，更是火上加油，这一怒非同小可。
他先是强行把苏佩佩带回家里关起来，让妻子看住她，然后打听出了蒋斌的单位，找到他，拳打脚踢了一
顿，同事们拉的拉，劝的劝，但苏父还是把办公室砸了个乱七八糟，最后指着蒋斌的鼻子说："你这个乡下人
，你配得上我女儿吗？不要脸！我这么乖的孩子让你带坏了！"
"……我和佩佩是真心的。"蒋斌无力地申辩，无奈苏父是生意场上打滚过来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真实
企图，他怒吼道："小子，别以为搭上我女儿就可以在城市里站住脚，你做梦！"
他大闹一场还不够，还找到警察局，说是蒋斌引诱未成年的女孩子--苏佩佩确实差一个月才到18岁。蒋斌
被警察传唤去，尽管他一再说自己和苏佩佩是恋爱关系，但他拿不出像样的证据，最后蒋斌被拘留了三天。
这么一来，他有了案底，就休想在S城再找工作立足。伤心之余，他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自称可以和他一
起合伙做生意的人。于是，他们协商后，通过伪造某公司印章、授权书承接了一项商业活动。可5月份，该活
动刚一开展，就因其所用申报资料虚假而被工商、城管部门依法取缔。蒋斌也被工商局立案调查。他自知祸闯
大了，又无法面对双重打击，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护城河……
整个情形，还是电视台的记者去采访发掘出来的，凑巧小高已经在一家报社实习了，他通过关系在电视台
那里打听出来始末，回来说给大家听。小高还带来了蒋斌给他房东的遗书复印件，遗书上大概是说，他在这个
城市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房东一直对他很好，他很感激，他不愿意回到那个落后的山村，但他也无法再在S
城生活下去了，他死后，希望好心人帮他火葬，他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免费送给房东，并托房东把骨灰倒进护
城河里，可以让他的灵魂永远地留在这里……
"见他妈的鬼。"小高气得骂，"这个人太忘本了，他的后事宁可托给房东，也不找我们。"
"房东才不管闲事呢！"另一个带着女朋友的男同学撇了撇嘴，"她说她不管，说蒋斌的押金也不退，还抱
怨被人知道了她的房客自杀，以后叫她怎么租房子？听说我是他同学，那老太婆叫我们自己处理这事情。"
"电视台通知他的父母了吗？"青蛙问。
"通知了……遗体现在公安局尸检中心，葬礼在下周三举行。"小高回答。
"为什么要这么久？"书桐插话。
"公安局检查报告、遗体鉴定要时间的，再说，他的父母赶到这里，也要先坐汽车到省城，再坐两天的火
车。他家在陕西一个非常偏僻的乡村，听说那里前年才用电灯，两位老人都是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小高知
道蒋斌的家底，低沉地说。
"这个人--"竹篙咬着牙。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沈若尘却一直闷着头抽烟，等到大家都住了嘴，他才开了口。
"人已经不在了，再骂也没意思。我现在想的是他的遗产，他有没有留下点钱或者什么东西给父母？"
"估计没了吧！"于菲想也不想，"他不是说东西都给房东？再说他那些家具什么的，就算卖也卖不了几个
钱。"
"这人简直--"书桐说到一半又停住，"不能想想办法吗？"
"遗嘱肯定不能变了，这样，明天我们找人去他住的地方一次，整理一下他的东西，看看有什么存折、现
金，或者能变卖的家具电器，赶快拿出来给他们家。"做媒体的小高毕竟见识多些。"这个事情我去办，我明天
一早就去，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于菲，你去跟着帮下忙。"竹篙望了望自己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