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白话聊斋(上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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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窦氏

南三复出身于晋阳的一个官宦世家。他家有一所别墅,离居住的地方十多里,每天都要骑马去一趟。有一天,正好碰上下雨,途中有一个小村子,见到一户农家的院子很是宽敞,便前去避雨。附近村子里的人一向都很敬畏南三复。不一会儿,主人出来邀请他到屋里去坐,显得局促不安、十分恭敬。南三复走了进去,发现主人的房子矮小得很。等他坐下来后,主人才拿起扫帚,殷勤地打扫了一番。然后,又冲了蜂蜜水当作茶献了上来。南三复叫主人坐下,主人这才敢坐。问他的姓名,自称:“叫廷章,姓窦。”不大一会儿,主人又端出了好酒,煮了子鸡,侍奉得十分周到。有个刚成年的女子送菜送饭,时常停在门外,稍稍显露半个身子来,大约十五、六岁,长得端正美妙,无人能比,南三复不觉动了心。

雨停后,南三复便回家去,而对那女子的思念很迫切。第二天,他准备了粮食布匹去感谢窦廷章,以借此机会接近那女子。从此以后,他时不时地要到窦家去一趟,带着酒菜,与窦廷章对饮,舍不得离去。那女子渐渐熟悉了,就不太回避,不停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南三复拿眼瞟她,她就低着头微笑。南三复更加神魂颠倒了,隔不了两三天就要去一趟。

一天,碰巧窦廷章不在家,南三复坐了许久,那女子才出来招呼他。南三复一把抓住她的臂膀要亲热。女子又羞又急,严肃地拒绝说:“我虽然穷,也要嫁人的,你怎么能依势欺人!”当时,南三复刚刚死了妻子,便作揖央求说:“倘若能得到你的爱怜,我决不再娶别人。”女子要他发誓,他便指天发誓,表示要坚守盟约,永不改变,女子这才答应了他。

从这天起,南三复一窥探到窦廷章外出了,就要过来和女子缠绵。女子催促他说:“遮遮掩掩的幽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家每天都处于你的庇护之下,假如你肯和我家结为姻好,我父母肯定会引以为荣的,没有不成的。你应该尽快想个办法!”南三复答应了。可回头一想,农家女子怎能和自己相匹配,就暂且找一些借口敷衍她。

恰巧,这时有个媒人来给南三复说亲,女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南三复起初还有些犹豫,但一听说那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陪嫁品也很丰厚,便下决心答应了这门亲事。

窦家女子因为有了身孕,对南三复催得更紧了,南三复干脆不到她家去了。不久,窦女分娩,生下一个男孩。窦廷章大怒,用鞭子抽打女儿,窦女把真情告诉了父亲,并说:“南三复和我订有盟誓,打算娶我。”窦廷章这才放了女儿,派人去询问南三复,南三复当下就不肯承认。窦廷章便扔了婴儿,更加厉害地抽打女儿。窦女暗地哀求邻居的一个妇人,请她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告诉给南三复。南三复同样置之不理。

夜里,窦女偷着跑了出来,看到被扔掉的婴儿还活着,就抱了起来去找南三复。窦女敲开了南家的大门,对守门人说:“只要有你家主人的一句话,我就可以不死。他就是不眷念我,难道连儿子也不顾念吗?”守门人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南三复,南三复却命令守门人不要让她进来。窦女靠在南家的大门上,悲哀地哭泣着,一直延续到五更天才听不到了。等到天亮一看,她怀抱孩子坐着僵死了。

窦廷章非常气愤,上告到官府,官府中人也都认为南三复无情无义,打算治他的罪。南三复害怕了,花了上千两银子贿赂官府,才免于处罚。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那个将女儿许配给了南三复的大户人家的主人,梦见窦家女子披散头发抱着孩子来警告他说:“绝对不能把你的女儿许配给那个负心郎,如果许配给他,我肯定要杀了她的!”那大户人家贪图南三复的财富,最终把女儿许配给了他。结婚那天,陪来的嫁妆十分丰盛,新娘也很漂亮,只是很爱啼哭,整天见不到一点笑容,就是在枕席间欢爱的时候,也常常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问她什么原因,也不言语。过了几天,新媳妇的父亲来了,一进门就掉眼泪。南三复来不及问明原因,便跟着一同进到屋里。老头一见女儿,吃惊地说:“刚才在后花园里,见我女儿吊死在一棵桃树上,现在这房里的女子是谁?”他女儿听到这话,脸色突变,一下倒在地上死了。仔细一看,却是窦女。二人急忙赶到后花园,新娘果然吊死了。

南三复和老头惊骇到了极点,跑去告诉窦家。窦廷章扒开了女儿的坟墓,打开棺材,尸体没有了。以前的怨恨还没有消除,这次更加悲愤恼怒,于是,窦廷章又一次将南三复告到了官府。官府因为这个案子的情节离奇古怪,打算治南三复的罪,又因证据不足无法定案。南三复又以重金诱劝窦廷章,哀求他了结此事;官府也受了他的贿赂,便不再过问此案了。然而,南家从此也逐渐衰落下来,又因为这件怪事传播开来,好多年里没人敢把女儿许配给他。

南三复实在没有办法,到离家百里以外的地方聘下曹进士的女儿。还没等到举行婚礼,正赶上了民间谣传说皇帝要在民间挑选美女充实后宫,所以,有女儿的人家,都把女儿送嫁婆家。有一天,一个老妇人引着一乘轿子来到南家,自称是曹家来送女儿的。老妇人从轿中扶下女子,送进屋里,对南三复说:“皇帝挑选嫔妃的事已很急了,仓促之间,不能按迎亲的礼仪办事,只得把小娘子先送了来。”南三复问:“怎么没有送亲的客人?”老妇人说:“稍稍办了些嫁妆,都跟在后面。”说完,匆匆忙忙地走了。

南三复看女子风流标致,就亲密地与她开玩笑。女子低头扯弄裙带,神情酷似窦女。南三复心里很不痛快,只是没敢说什么。女子爬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上头睡下了。南三复也认为这是新娘子惯有的情态,没有在意。直到天快黑了,曹家的人还没有到,南三复才起了疑心。掀开被子去问新娘,新娘已死在了床上,身体都凉透了。南三复非常惊异,不知是什么缘故,于是打发一个仆人骑马把消息告诉曹家,而曹家竟没有送女儿的事情。此事一张扬出去,大家都觉得很怪异。

当时,有个姓姚的举人刚刚埋葬了女儿。只隔了一夜,墓就被盗贼掘了,棺材被打开,尸体也丢失了。姚举人听说了这件怪事,就到南三复家去验看,果然是他的女儿。掀开被子一看,全身一丝不挂。姚举人大怒,呈递状子到官府。官府因南三复多次做出败坏道德之事,很讨厌他,便以挖坟暴露尸体罪,判处他死刑。

异史氏说:“开始和人淫乱,最后又与其结成夫妇,这行为已经是不道德;更何况是赌咒发誓于前,断绝关系于后的呢?女子在家挨打,他听之任之;在他门前哭泣,他仍然听之任之,他的心肠多么狠毒啊!因而他所受到的报应,也比李十郎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