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不肯。”忽然,楼子璮微笑着回头,看着惊秋。
“我们曾经喜欢过同一个人,按理说本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脾性爱好皆是相似,可他偏偏要拒绝我。”
惊秋徒然一震,看着对方在月光下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噩梦了,二十年来,他越来越像了。或者说,二十年来,刘危楼已经完全占据了楼子璮的身体。因为刘危楼极少提起当年的往事,所以惊秋显得格外的好奇。有些讶异的问:“您,曾经……”
紫衣岛主,或者说是刘危楼,微微一笑,道:“苍碧水?怎会是她?惊秋,你没见过她。那是一个……”刘危楼想了很久,却不知道用什么词句来形容。
“她最后,好像是病死的。从来美人与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
南国的光勇孟光长公主,权倾天下,冠盖京华。声名最盛的时候,南国四分之三的兵马都在她麾下,三分之二的国土都是她的汤沐邑。幼时曾经风流不羁豢养**,少年却以命相搏要嫁给一个和尚,最终却又和离,爱子早逝,病逝而亡。
这一晃眼,已经七十年了。
当年的事情却仍旧历历在目,他刚刚对惊秋说了一段隐晦的往事,然而,在感概和无奈的短短一瞬间,他又觉得人事的无常皆是浮云。当人生只有短短一百载的时候,有许多事情根本不敢奢望,但是如果,你能瞒天过海拥有两百年,三百年,甚至于与天同寿,那么,谁会是浮世的主宰者呢?
“有什么能够比活下去更重要?这有什么累?”紫衣岛主看出了她眼底的黯淡,异于平常的放缓语气,稍显温和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
惊秋蓦地抬头,看着他,这个西海上的至尊,隐藏在楼子璮皮囊下的刘危楼。
“这,就是你杀了婆婆的原因?”
紫衣岛主的声音透出了衰弱,但是依然气势凌厉,“是她,先选择了杀我。”
母亲……多么重要的一个存在?刘危楼曾经为了她而出卖整个家族,一路跋涉流离,将她一步步的背到西海。可是,在一切都安顿下来之后,就在他要再为她修建一座与刘家大院相媲美的园子时,她站到了碧水女皇那一边。
他虽然为人子,可是,难道他就该被自己母亲杀死吗?
“我们且来看看,今日若是由你亲自将楼棠棣捉拿,再由楼既翕楼既具一同将他赶出西海。三十年后,我们会和一个怎样的楼棠棣重逢?”
惊秋的脸色已经非常憔悴,两侧的鱼鳞都显得有些黯淡。
棠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惊秋颔首,手心里满是冷汗,却没有半点犹豫,心中也是无比的平静。如同紫衣岛主所说,她体会过在仙灵海无知无尽沉睡的痛苦,当楼孔怀将封印打破的时候,她感觉到活着气息,是那样的美好。
多年之后,紫衣岛主才告诉她,楼孔怀会阴差阳错的解开封印,皆是岛主的安排。
她想要活下去,可是活下去的权力掌握在岛主的手中。
“来人,”惊秋漫步走向廊外,唤来守卫,冷然吩咐道:“楼棠棣擅闯白塔,立刻命护卫长前来捉拿。”
她顿了一下,又道:“白塔乃是西海的神圣之地,楼棠棣冒犯海神,岛主令,逐出西海,永生不可再归。”
刚要走出栈道的楼棠棣面色一败,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一袭蓝衣,她就背对着他,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岛主的命令。
就在前一刻,楼棠棣还在想,他马上就可以和母亲团聚了。他从未想过,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做着和母亲团圆的梦。
这一夜,梦碎了。
在岸上流离失所的三十年,他曾经咬牙切齿的诅咒过无垠岛上的族人,在他的接受的观念中,为了一己长生不死,而把家族中的女子当成药物囚禁,甚至于折磨取血,那是恶魔才会做出的暴行。
而他曾经以为慈爱温柔的母亲,居然会助纣为虐。
只是,当他从贴身的衣服里翻出二十七颗药丸的时候,他犹豫了。原来他不知道自己每年生辰都会得到的一颗糖丸子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楼氏的男子,每一年生辰的时候都会得到岛主赏赐的糖丸,据说这不过小指甲盖大小的一颗糖丸里面蕴藏着长生的力量。
这些丸子,实际上是姐妹们的鲜血炼制而成的。
他怎么可以吃!
实际上,他已经记不清是为了什么而吃下去的,吃了第一颗,就会想着第二颗,一年接一年,二十七年一晃而过。
在吃下第二十七颗药丸的时候,他惊恐的翻下即使将衣服撕成了碎片,也找不出第二十八颗,他开始变老,开始露宿街头,开始乞食为生,他突然觉得不值得,他为了族中的女人而反抗,可是当他沦落到如此境地的时候,家人在何处?
没有人会知道他在异乡凄楚的潦倒而亡,也没有人会为他的死而嚎哭。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东海上,他路过东海的时候,听到有人提起那艘货船是出海为南国的陛下寻找瀛台,世人都不相信有瀛台仙山的存在,可是他相信。西有无垠,东有瀛台。他想要活下去,他要活着回到西海上。
只是,还没有找到瀛台,他就用了倾城砂。
在懊恼悔恨之后,他带着倾城砂一路游回岸上,身体疲乏,几乎要坠入海沟中不能翻起。就在无力挣扎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胸前的鲛珠长命锁在幽深的海底泛起了暗红色的光芒。
他咬坏长命锁,才发现里面还有一颗糖丸。
那是他六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郁郁,无人盯着他吃下去,偷偷塞进长命锁里的。
无人会来救自己,那么自己就来做救世主。
“阿爹,阿爹,是你来了吗?”
平静的西海水面,波澜不起。这里是西海东南海域的中央,四周都是黑茫茫的一遍,看上去阴森森的。原本渺无人迹的海面,却在夜晚之后露出了一点点小岛的痕迹。明明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在水下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无忧突然惊醒,满心欢喜的唤着阿爹,划破夜空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