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我赢啦，你就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嗯？”被一只鹰蔑视了，张鸣九心里愤愤不平。瞪着眼睛，和他的金雕较了一会儿劲，最终还是无奈地败下阵来，“行，你行啊…我张鸣九赢得了别人，赢得了自己，偏偏就输给你这个小畜生！唉，这就叫啊，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九爷…”
“活着呢。”
“额…”张鸣九的回答让苏廷威一愣，险些忘了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寻思了一会儿，才总算组织好了语言，再次开口道，“九爷，彭先生来了，说是有要事相求，求您赐见一面，他想当面跟您讲。”
“嗯？现在？”张鸣九疑惑地看向苏廷威。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庆丰粮行开张大吉的日子，彭贤这个做掌柜的，应当在粮行里面*持大事才对啊，怎么跑到他这儿来了？但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彭贤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会儿一定是有要紧事，“去吧，请彭先生进来。”
“是，小的这就去。”
苏廷威领命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带着彭贤走进了张鸣九的院子。
“学生拜见九爷。”
“哎呦呦，彭先生，彭先生，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张鸣九快步上前，扶住正准备给他作揖的彭贤，口中连道不敢，“您是书生，我是商贾，您不能给我行礼。来来来，有什么事情，坐下说，坐下慢慢说。”
彭贤倒也不推辞，顺势侧坐在张鸣九身旁的位子上，笑道：“学生父子二人，蒙九爷救命之恩，日日思虑，不知该如何报答。九爷待学生如上宾，实在是让学生铭感五内，愧疚非常啊。”
“愧疚？彭先生何出此言啊？张某得先生，便像是得了个财神爷，日进斗金，财源滚滚。这高兴都来不及呢，是我捡到宝了。”
彭贤闻言轻轻摇头，道：“学生在九爷幕府之中，空领一份钱粮，却未献一计，未建一功，实在惭愧。”
“呵呵，现在没有，将来会有的。”张鸣九轻轻转着手上的烟袋，丝毫不以为意。就算是摇钱树，也得浇水施肥除虫子，等到秋天才能去叶开花结金子吧？拔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词啊，“彭先生，今日到此，不是和张某叙旧来了吧？粮行今天开张，可少不得你这个掌柜啊。”
“当然，当然，学生…额，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跟您面谈。”彭贤犹犹豫豫，似乎还没有那定主意要不要说。张鸣九也不催他，兀自点上烟袋，叼在嘴角，“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静静地等着面前这个书生开口，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九爷，学生记得，曾经跟您讲过《海国图志》的事情是吧？”
“嗯，没错。”张鸣九点点头，含糊的应了一声儿，“我记得，你当时还答应过我，要给我读那个…那个，啊，对，读那个《海国图志》呢。”
“呵呵，九爷见谅，学生…怕是要食言了。”彭贤低下头，不肯与张鸣九对视。正所谓：人无信而不立，像彭贤这种读书人，一向把信誉看得很重。可是…“九爷，这《海国图志》学生怕是一时半刻不能给您讲了…”
“啊？哦，没关系，没关系，我最近也忙得很，没空看书，没空看书…”张鸣九连忙摆摆手，他每天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去读那些闲书。生怕彭贤一时头脑发热，非要给他讲上一讲，张鸣九赶忙岔开话题，“彭先生，您还没有告诉我，您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连粮行开张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抛下了。”
“说来惭愧得很，学生今天来，是…是向您递辞呈的…”
“哦，不就是…”本来一脸轻松的张鸣九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彭贤，不太敢确定自己的这双耳朵是不是还在正常工作，“你说…递什么？”
“辞呈，学生是来递辞呈的。”话说出来了，彭贤反倒觉得没有那么痛苦了，看着张鸣九那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讶，彭贤笑了笑，开口解释道，“九爷，您别误会。这半年来，您对我们父子二人一直是十分照顾，我们都很感激。但是…九爷，我跟您说过《海国图志》的，是吧？不瞒您说，学生自从接触到这本书开始，便十分喜欢，也正是因为这本书，学生才萌发了赴千章留学的想法…”
“额…彭先生啊，你…”
“九爷，您听我说完。”事到如今，彭贤也是豁出去了。进屋前的紧张统统抛在脑后，就算一会儿张鸣九真的火了，也不至于动刀动枪吧？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扫地出门，不过这正好应了他的心意，“我在千章留学几年，收获颇多。就是那样一个藩属小国，如今也敢踩在我泱泱中华的头顶上，绝不是没有原因的。究其原因，我觉得，就在于一句话，开眼看世界。”
“开眼看世界？”张鸣九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却总觉得似懂非懂，最终摇了摇头，道，“不大明白。彭先生，我没读过多少书，知道的东西有限得很，还请您不要讲得这么模糊，我…实在是听不大懂。”
对于张鸣九的反应，彭贤倒是早有预料了。此时回答，也是胸有成竹，“那好，我举个例子给您讲讲。九爷您喜欢养鹰，那么，我就拿这鹰举个例子吧。”
鹰啊，张鸣九看看架子上正歪着脖子梳理羽毛的金雕，这确实是他最了解的动物了，但这动物和开眼看世界有什么关系呢？读书人的心思啊，就是活泛，猜不透啊，猜不透。
“九爷，关于您这只金雕的故事，学生也听说过一些，也是这只金雕让学生产生了一些联想。您想啊，鹰嘛，一窝可以孵化很多的雏鹰。这些鹰呢，起初都没有睁开眼睛，这个时候，尽管他们的身体状况有差别，但所有的鹰都还没有受欺负的危险。直到，第一只雏鹰睁开了眼睛，食物足够便罢了，食物一旦不够，这只最早睁开眼睛的雏鹰，就必然会以其他的雏鹰为食。”
说到这儿，张鸣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那只最先睁开眼睛的鹰，也就是相当于最先开眼看世界的那个国家？”
“没错。”彭贤笑了笑，道，“我觉得相比之下，千章这样的小国，虽然先天虚弱，但他先睁开了眼睛，这就抢到了先机，抢到了可以欺负其他人的权力。”
“这样啊…那依你来看，咱们睁眼晚了，就算完了？不是吧？我泱泱中华，自炎黄而始，几千年屹立不倒。弹丸小国，一时嚣张而已，蜉蝣撼树，难道真能把这大树给推倒了不成？”
“九爷，九爷您别急啊，听我说完嘛。”彭贤依旧温和的笑着，不急不躁，张鸣九这个人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是对读书人还是十分尊重的，这很好嘛，提建议也方便得多，“九爷，我并不是说，睁眼晚的就一定会被同类吃掉。您看您这只鹰，不就是因为遇到了您，才活下来的吗？如今也活得很好嘛。”
“嗯，这倒是哦…”张鸣九的目光再次转到了他的金雕身上，金雕抖抖羽毛，一双锐利的眼睛登时瞪了回来，似乎是对这二人无缘无故的把话题引到它身上感到不满，“切，吓唬我啊？我怕了还不行吗？你牛，你厉害，老伙计啊，老伙计，你狗日的怎么就一点儿亏都吃不得呢？”
彭贤被这一人一鹰给逗笑了，许久才总算止住了笑声，接了前面的话继续讲道：“依我看，我泱泱中华想在这世界立足，首先要开眼看世界，然后是要寻求一个好帮手。只有自己睁开了眼睛，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但因为先天不足，必须要有一个得力的帮手，才能快速发展，获得自己生存的实力。当然了，我说的，是帮手，而不是主子。向您和您的鹰一样，在您的心目中，这鹰是您的老朋友，而不是仆人，不是宠物。我们需要的，也是这样的关系。”
“唔，这样说，我倒是觉得明白了…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张鸣九寻思了一阵子，终于发现了最严肃的问题，说了半天，跟那辞呈没有半点儿关系啊。
“九爷，我之所以要跟您递辞呈，就是想出去看看。开眼看世界，需要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我彭贤不才，也愿意做个先行者。”
“先行者？哎呦，听起来好危险的样子…”
“九爷，我想您不会阻拦我的是吗？”彭贤看着张鸣九，满脸的期待和真诚，“这一次，我打算去欧美转一转，毕竟那里才是最先进的地方。等几年过后，我学成回国，只要九爷还用得着我，我一定竭力报效。”
“唉…你们这些读书人呐，想一出是一出，真拿你们没办法。”张鸣九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去吧，去吧，有理想是好事啊。只是我这粮行…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你的辞呈，我不接受，你是我的师爷，就是在西洋镀层金，也还是我的师爷。欧美太远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了解过呢。也不知道能帮上你什么，若是有什么需要，你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