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准备得很充分,所以用这些衣物打扮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15分钟后她穿戴好了,甚至穿上鞋戴上了手套。但更让她对于男爵的远见产生敬佩的是,她发现他竟然为自己准备了6双不同尺寸的鞋和手套;她从中选了一双合适的。
玛杰莉照着镜子,或者尽可能在镜里照看自己:镜里的形象太好看了。然后她忙把自己的旧衣物卷起来,装进盒里,将它尽可能高地搁在一个突出部位。她踮起脚尖,透过上方的洞孔挥舞手帕,弯着身子要从裂口出来。
但她却面临着怎样一个麻烦。舞裙如此轻盈,如此神奇,如此宽大,以致她要穿着新衣从那个刚才穿着旧衣进去的裂口出去是不可能的。她听见男爵的脚步把枯枝枯叶踩得啪啪响。
“唉,先生!”她失望地说。
“怎么——穿不好衣服吗?”他从树干背后问。
“不,穿好啦;可是我没法从这棵讨厌的树里出来!”
他来到裂口处,弯着腰往里探看。“显然你是出不来的。”他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处境;然后他又自言自语补充道:“真是富有魔力!谁会想到衣服会这么宽大呢!——等一等,我的小少女:我想到办法了!”他又更大声地说。
他使出浑身力气踢着裂口的两边,把几块朽木踢落了。但是他脚上穿的鞋并不厚实,他便放弃这一办法,去把倒在近旁的一根树枝拿来。他用大的一端把将玛杰莉及其所有妩媚包裹在内的一些树皮撬脱,直到露出较大的空隙,使她得以脱身出来而没把衣服撕坏。她宽慰地出了一口气:因这个可笑的姑娘已开始担心自己毕竟不能去参加舞会了。
他小心翼翼用带来的一件大衣把她裹住:大衣外面还罩上了一层东西,长得盖住了她的脚后跟。
“马车在下面的另一条路上等着。”他说,把胳膊伸给她。他们在松软干枯的树叶上走了不远就来到所说的地方。
马车、马匹和马车夫都在那儿,全都很安静,像树一样长出来似的。玛杰莉有些腼腆地抬眼看着马车夫。
“你不用在乎他。”男爵说。“他是个外国人,对什么都不会留意。”
她很快被扶上马车;男爵扣紧他的大衣,同车夫一起上了车,令她吃惊。马车静静地驶过这片长草丛生的景色,阴影也越来越浓。天色逐渐晚下来,玛杰莉所熟悉的那个地带不久被抛在了后面,她丝毫也不知道他们去的什么方向。星星闪烁着出现了,车夫点亮油灯,他们继续向前驶去。
一小时半后他们到达一个小镇,在一家主要的客栈停下,更换了马匹;一切事情轻易就办完了,显然他们的到来是在预料之中的。紧接着他们又上了路。她的同伴并没下车去和她说话;任何时候她往他那里看去,他都是笔直地坐在位子上,那神态就像一个有着艰巨任务要完成的人,并且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把任务完成好。可是玛杰莉不禁对她的处境感到某种害怕——真的,她几乎希望自己没来。她有一两次想到:“假使他是个邪恶的人,正把我带到异国它乡去,再也不把我送回去了,结果会怎样呢?”
但她具有一个特性,就是对于最初的意愿要坚持到底,她因此能抵挡住这些担忧,只偶尔例外。尤其有一件事使她对自己的同伴产生了信任:当她表示说自己为这样麻烦他后悔难过时,她看见他眼里含着眼泪。他也许推测到她心里感到不安,因为车子爬上一座小山时他们停了片刻,他走到窗前,和蔼地问:“你累了吗,玛杰莉?”
“不,先生。”
“你害怕了?”
“不——害怕,先生。只是路太远了。”
“已差不多到啦。”他回答。“现在,玛杰莉,”他放低声调说,“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最近我为本郡的一个男人帮了忙,对他我是能够信任的,他也像你我一样没人认识;他(私下)把自己的邀请券送给了我。所以我们是以他的名义去的。我这样解释,以免你偶然说出什么轻率的话来。注意耳朵尖一点,谨慎一些。”男爵说完又回到原位去了。
“这么看来他毕竟还是个邪恶的男人!”她心想,“因为他是以一个虚假的名义去的。”但不久她就产生了一种鲁莽的勇气,对此事不予在乎:因这样的邪恶正是现在所需要的使他成为她眼中英雄的一个因素。
他们沿一座小山下去,经过一间门房,然后上了一条林荫道;不久其它马车的灯光便照在他们身上,那些马车排着队停下,缓缓向前移动。最后他们停在一个拱形的大门口前,一群人围在那儿站着。
“我们是最后到达的人,因为路太远了。”男爵说,又走过来。“不过没关系,你至少有三个小时好好跳一下舞。”
踏板立即被放下,他们下了车。她觉得蒸汽仿佛从他们那几匹黑马的两测冒出来一般,上升到门廊的护墙上;一股股热气犹如火山冒出的烟雾从它们的鼻孔喷出来,吸引了所有的人。
5
迷惑不解的玛杰莉跟着男爵走上台阶来到房子里面,音乐和跳舞声已经从这里发出。舞曲很奇特,每四拍就传来低沉强大的音调震颤着穿过空中,以管乐器那种最强的声音震撼着玛杰莉的心灵。
“那个强烈的曲调是什么,先生?——我以前从没听过这样的曲子。”她说。
“鼓波尔卡舞。”男爵回答。“我曾说过、我们也练过的那种怪舞——是从我的国家和欧洲大陆其它地方引进来的。”
来到舞厅入口,她听见同伴和自己被作为“布朗先生和布朗小姐”宣布到了,所感到的惊奇有增无减。
然而对于这个宣布好象谁也不予理会,那边的屋子完全沉浸在一片狂欢之中,因此玛杰莉在伪装下航行所感到的惊慌便得以平息。同时她注意到有一位容貌漂亮、一头黑发、十分矫小、身穿米色缎子的太太正等候着他们。“她是谁?”玛杰莉问男爵。
“她是这座房子的女主人。”他耳语道。“她丈夫是这里的一个贵族,父亲是一个侯爵,她有五个教名。她很难与平民百姓说话,除非为了政治目的。”
“太好啦——这儿多么让人快活!”玛杰莉低声说,一边注视着女主人头上闪闪发光的钻石;女主人就在舞厅的门内,在一把镀金的小椅前,客人一个接一个到来,她时时趁着空闲坐一会儿。她好不容易专程从伦敦赶来,公开地要把这次娱乐搞得更好。
由于“布朗先生和布朗小姐”在托恩波罗太太听来毫无意义(因在这个相当混杂的人群里已有3个布朗了),加之可怜的玛杰莉可能显得有点笨拙的样子,所以他只是用长长的手套尖轻轻碰了一下他们的手,说“你们好”,接着便转身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唉,只要她知道我们是一个富裕的男爵带着他的朋友,而根本不是布朗先生和布朗小姐,她就不会那样接待我们了,对吧?”玛杰莉悄悄地说。
“确实,她不会的!”男爵干巴巴地说。“现在咱们马上跳起来;你瞧,这儿有些人跳得远不如你好。”
她几乎还没明白过来就受着他那神秘的影响去做了,把一只手伸给他,另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同他一起踩着在草地上学会的舞步绕着屋子旋转起来。
她最初一看觉得这屋子的地板就像铺了一层透明的薄冰,跳舞者的身影仿佛倒过来一般。最后她明白了原来是打磨得十分光亮的橡木地板,但她仍然不敢移动。
“我害怕跌倒。”她说。
“靠着我,你很快会习惯的。”他回答。“你的鞋里现在已没有钉子了,亲爱的。”
他的话像他对她说过的所有话一样,是相当真实的。她发现没多久跳起舞来就惊人地容易了。地板对于她不但毫无妨碍,而且由于她天生敏捷轻盈,对她确实还十分有利。再者,她那一身有着一打荷边装饰的奇妙服饰使她受到的鼓舞,是任何其它东西都无法做到的。她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外表,从而也就有了新的行为。任何女人如果感到自己也像周围的女人一样穿得很好,她就会觉得安心自在,无论她来自哪里;而如果她觉得自己远比她们穿得好,她的安心自在就会再增添一种可爱的光睬。
20名才艺不凡的乐师坐在末端的音乐台上,个个长着富于传奇的乌黑蓬乱的长发,使他们的面容和眼睛像火光从煤炭下面显现出来一样。
这个舞会的性质和目的使其参加的人范围广泛。从贵族到最低微的自耕农都有,玛杰莉跳得相当开心,尤其是当吃过晚饭后她得以恢复精神,把漫长旅程带来的疲劳赶得无踪无影。
有时她听见人们说:“他们是谁?——兄妹——父女?从不与其他人跳舞——真是奇怪?”但她对此不予理睬。
没有跳舞时小心提防的男爵就带着她穿过隔壁的一些客厅和画廊,它们今晚也像这座房里其余的屋子一样被打开;他把她带到某个拉上窗帘的角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一些剪贴薄、印刷物和图册上,让她去翻阅消遗,直到她熟悉的舞曲再次传来。其实中间休息时玛杰莉非常宁愿四处走走,但男爵的话就是法律,她必须照他的命令去做。晚上就这样在一会儿跳舞一会休息中飞快过去,她终于听到了这句话:“玛杰莉,时间到了。”
“再跳一曲——只一曲!”她用好话相劝,因为他们跳得越久她越自在快乐。他同意了她的恳求,可是当她要求再跳一曲时他坚决不变了。“不行。”他说。“我们还要赶很远的路。”
于是她向这个奇妙的场景告别,离开舞厅时还回头望着那里;几分钟后她便穿上大衣上了马车。男爵爬上驾驶员席上自己先前的座位,她看见他点燃一支烟。之后他们在树林下向前快速驶去,她仰身靠着,专心思考那些充满于大脑的情景,结果便自然睡着了。
直到他们停下更换马匹时她才醒来,这时她在星星的衬托下看见男爵仍像先前一样笔直地坐着。“当全世界都入睡的时候他就像加百利天使一样守护着!”她想。
再次上路后她又睡着了,对什么都不知道,直至他碰她的手说:“我们到啦——回到‘奇领唐林’了。”
这时已差不多天亮。玛杰莉下了马车并站到男爵身边后才明白自己睡醒了;他让马车夫把车子赶到前面某个地点,向她转过身来。
“瞧,”他微笑着说,“跑到那棵中空的树去,你知道它在哪儿。我像先前一样等着,你去像昨晚那样换衣服吧,只是把新衣换下来。”她现在一点不注意道路了,也不关心漂亮的拖鞋是否被荆棘擦坏。她走了几步便来到那棵大约九小时前离开的树。这儿仍然显得阴沉,早晨还不是很明朗。
她钻进树干,取下那个装着她旧衣服的盒子,脱掉缎子做的鞋、手套和外衣,10分钟后便又穿着棉布外衣和黑白小格子花纹的羊毛披肩出来了。
男爵远远地站着。“现在你看起来又是个挤奶女工了。”他说,朝她走来。“那些漂亮的衣服呢?”
“装在盒子里,先生,就像我最初看见它时一样。”此时她说话更加谦卑了。他们之间的差别也比在舞会上时更大。
“好的。”他说。“我得把它处理掉,然后我们就离开。”
他回到树旁,玛杰莉在后面一点跟着。他把盒子拿过来,毫不小心地将衣服当做碎布烂片一样拖出。但还不止这些。他找来几根干树枝,把可爱的衣服压成松散鼓胀的一堆,再把手套、扇子和鞋抛上去,最后点燃火无情地把它们全部烧毁。
玛杰莉感到极度痛苦。她跑上去,不断地恳求着。“求你了,先生——别烧掉——真的!我可爱的衣服——我可爱的、可爱的拖鞋——我的扇子——太残酷了!别烧掉它们,求你了!”
“胡说。即使我们活一百岁也不会再用上它们。”
“可是就留一点吧——一小块布,先生——一片花边——一节缎带——那把可爱的扇子——只要留一点就行!”
但他就像拉达曼提斯一样无动于衷。“不行。”他说,用他那贵族的眼神严厉地注视着她。你那样说毫无用处。东西是我的。我用它们来满足你的要求,因为你救了我的命。你说过,想去参加一个舞会。你本来可以远更明智地要求别的什么,但你没有;你说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好吧——我带你去参加了。现在我已把你带回来。那些衣服只是办事的工具,处理掉它们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这样的权利吗?”
“不,有的,先生。”她温顺地说。
他把火搅动了一下,也搅动着花边、缎带、一打的荷边和刺绣,所有余下的东西先发出啪啪声,随后就消失了。然后他把那个她要带到自己奶奶家去的一篮子黄油放到她手里,陪她来到树林边,这儿与她奶奶居住的那片起伏不平的广阔乡村连在一起。
“好啦,玛杰莉,”他说,“咱们在这里分手吧。我已履行了我的契约——假如我被认出来,那是有些让人难堪的。不过没关系。你觉得怎样——很困吧?”
“一点不,先生。”她说。
“你打了那么长的盹现在有精神了,嗯?此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任何时候如果我需要你来,你都会来到我身边......我是一个情绪多变的男人。”他突然严肃地继续说。“我也许会再次非常需要你,把我从有时像死神一样包围着的黑暗中救出来。答应吧,玛杰莉——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需要你时你都会来到我身边。”
“假如你没有烧毁我那些漂亮的衣服我是会的!”她撅着嘴说。
“啊——真是忘恩负义!”
“当然,我答应你,先生。”她发自内心地说。“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我有力气就会到你身边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是一个庄严的保证。”他回答。“现在我必须走了,因你认识路。”
“我简直难以置信这一切不是在做梦!”他离开时她带着孩子般的天性说。昨晚的一切都将不存在——我的衣服,我的欢乐,以及那个地方都将彻底消失!”
“你会这样来记住它的。”他说。“咱们把自己姓名起首的大写字母刻在这棵树上作为纪念,无论你什么时候经过这里都会看见。”
然后他用一把小刀在一棵山毛榉光滑的树皮上刻下M.T.,并在下面刻下一个很大的X。
“怎么,你没有名,先生?”她问。
“有的,但我没有用它。好啦,再见,我的小朋友。——你走后今天会做什么呢?”他又问,迟迟不去。
“哦——我要去奶奶家,”她有些忧郁地回答,“在她那儿吃早饭和午饭,我想还要和她一起喝下午茶。傍晚时回到‘斯维索牛奶房’,也许杰姆会来接我,然后一切又和往常一样了。”
“谁是杰姆?”
“唔,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那个我哪天得嫁的小伙子。”
“什么!——你已订婚了?——为啥先前没告诉我呢?”
“我——我不知道,先生。”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詹姆斯·海沃德。”
“是做啥的?”
“一个熟练的烧石灰工。”
“和一个熟练的烧石灰工订了婚,却对我只字不提!玛杰莉,玛杰莉!你们女人中什么时候才会见到一个坦率的人呢!甚至这么单纯的你也是如此精明!你不告诉我这事,我又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呢?即使给我一千英镑我也不会去威胁任何人的幸福呀。你真是个可恶的姑娘,你干嘛不告诉我?”
“我先前心想最好别讲!”玛杰莉说,开始害怕起来。
“可是你没看出和明白如果你已是一个男青年的人,而他又将发现你昨晚那样外出,他也许会对你发怒并永远离开你?既然他已经上阵,我是根本没权利娶你的;他无疑应该娶你;假如你没欺骗我说你什么人也没有,也许真的本该筹办婚事了。”
玛杰莉为自己犯下了一个极大的罪过感到后悔,现出悲哀的样子。“可是他娶我并不是很好,先生!”她说,几乎哭起来。“在我没嫁给他前他还不完全是我主人,对吧?”
“这是我无法深入探究的问题。不过咱们得改变一下对策了。我现在不再像最初那样建议你把这次经历告诉你的朋友,而是必须让你记住对此事最好守口如瓶——也许永远这样。有一天事情会好起来的,你就可以说‘结果好一切均好’了。好啦,再见,我的朋友。想到杰姆吧,把我忘了。”
“唉,或许我做不到。”她说,眼里含着泪水,喉头哽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