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筸军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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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花落去(2)

匡嘎一琼用那双镇定自若的眼睛盯着对方的双眼,把一杯茶递到了匡嘎惹巴的手上,“古人有言,力尽之民,仁者不用也;功大而息民,用兵之道也。当前民惫财竭,绝不能再把镇筸子弟,当成与人拼搏的炮灰。”他说。

“是,师长,除非我先当炮灰。”匡嘎惹巴说。

其实不管是匡嘎惹巴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决定当不当炮灰,因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军令有所不受。

这一年,日本佬虎视眈眈地,对中国发动了一场战争。他们的入侵有如风卷残云一样的袭来,实在超出了中国人的忍耐限度。

三十四师先是被整编,匡嘎惹巴被正式任命为师长。此时国民党中央政府对全国军队又进行了一次大整编,三十四师被调赴浙江集训。几个月时间,他们辗转江西、安徽、浙江三省,行程数千里。

八月份,在萧山整编后,匡嘎惹巴的镇筸军番号定为了陆军一二八师,隶属第十集团军。原第一旅改编成三八二旅,旅长谭文烈,所属第一团编为七六三团,团长舒安卿,第二团编为七六四团,团长沈嘎岳荃;原第二旅改编为三八四旅,旅长刘文华,所属第三团编为七六七团,团长陈范,第四团编为七六八团,团长刘嘎耀卿。团以下仍保留每团三个营、每营三个连的建制。至于原直属师部的炮兵营编归各团为炮兵排;工兵营编为工兵营、特务连等。

白神兵的神兵队曾一度被漏编,他为着自己多年的训练而到头来成无用武之地感到伤心,于是跟别人吵了一架,之后编入沈嘎岳荃的一个营里。至于那由匡嘎一琼一手训练的特种黑旗大队,在撤销后匡嘎惹巴又偷偷地保留下来,编入刘嘎耀卿团的一个营。七千余人的筸军官兵,分驻在定海、象山一带海防前线,准备抗击日本侵略军。

在等待上级的作战任务之前,一二八师每天所做的是不停的从战斗意志和战术教练入手的强化军事训练,以此来弥补自身武器装备不足的缺陷,再就是替当地修一条由火车站至周边的一条公路。公路修成的那一天,匡嘎惹巴忽然听到远处鼓乐齐鸣,儿童们欢呼雀跃,原来是当地老百姓给他们送来了一副对联,颂扬他们的功德伟绩。当地政府还将匡嘎惹巴和一位副师长的姓氏各取一字和二为一做了这条路的名字,并为此举行了落成庆典。但令匡嘎惹巴最为激动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有人带来了照相机,他从此有了一张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也是唯一的一张照片。在此之前,他从来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英姿勃发,风度翩翩。

九月份,匡嘎惹巴接到上级命令,让他们部队赶到宁波集结。等他们马不停蹄、日夜不停地赶到宁波,才知道真正的目的地是嘉善。一段时间以来充满紧张的平静,突然一下子被这道命令打破了。

“这次要动真的了。”匡嘎惹巴说。

他们坐一辆灰扑扑的老式军用专列货车,在黄昏之前到达嘉善。街上人烟稀少,那些军队和老百姓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匡嘎惹巴趋车到火车站门口,一个魁伟、强壮的黑脸军官出来迎接他。军官穿着一件没带肩章的、肥长的衬衣,系一条黑色皮带,绛色的裤子掖在高筒的靴子里。薄嘴唇上叼着烟斗,一双死鱼样的眼睛看起人来仿佛要跳出眼眶,神色忧郁。他抽着烟,望着走过来的匡嘎惹巴。

“您是这里的长官?”

魁伟身形的军官从嘴里吐出一团烟雾,用有点嘶哑的声音说道:“不,我是这里的县长。请问您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我是匡嘎惹巴,一二八师师长。”

那位县长一下丢掉了烟嘴,立正向匡嘎惹巴行了个军礼:“师长辛苦,敝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县长继续着向匡嘎惹巴报告这里的情况。就在几天前,日本侵略者派遣司令官松井石根为切断我上海守军退路和阻止援军东进,率五万余众及八十余艘兵舰从上海和浙江交界的金山卫、全公亭等地登陆,企图在结束上海战事后,挥戈西进杭州,形成对南京的战略包围,然后向浙江、福建、江西、湖南等江南大后方展开。国民党军队集中兵力保卫上海,杭州湾防守薄弱。登陆日军以飞机、大炮为先导狂轰滥炸,骑兵步兵紧随,他们大肆烧杀淫掳,一时间狼烟四起,生灵涂炭。日军一混成旅在重炮和骑兵的配合下,由金山卫直扑枫泾镇,在东南约一公里的北旺泾遭到一0五师警戎连的顽强抵抗,击毙敌军三十余名、战马两匹。但因该连无一援助,且三面受敌,孤军作战,最后弹药耗尽全部壮烈殉国。接着日军又像注入了兴奋剂一般向驻守枫泾镇的一0九师四十一团展开猛烈进攻,阵地被突破,团长负伤,继而接替团长的团附阵亡,坚持到拂晓,大部分官兵壮烈牺牲。一0九师师长亲率六五四团到达嘉善,由该团黎团长督队去枫泾镇增援,黎团跑步前进刚抵枫泾镇北端,就遭日军优势炮火的猛烈阻击,无法接应四十一团。苦撑待援的四十一团几乎伤亡殆尽。日军侦知四十一团对他们毫无威胁后,便又集中兵力对六五四团猛烈强攻,并以四百余骑兵从左右背侧迂回,企图将六五四团一口吞掉。为保实力六五四团不得不撤出战斗,枫泾镇为敌所陷。

“枫泾镇为嘉善屏障,不保,则嘉善难守,杭、沪、宁三角地带的整个防御系统亦随之动摇,事关整个战局成败。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夺回枫泾镇,并完成守护嘉善阻击日军四天的任务,以保证上海友军顺利撤退,保证南京守军有充分时间完成兵力部署。”县长说,他突然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他并没有把钥匙递给匡嘎惹巴,却随手递给了旁边的沈嘎岳荃团长,“这是地堡的钥匙,”他说,除此之外再没有说什么。在急匆匆地离开时又突然回过头来,“记住,只是守四天。”他又说。

匡嘎惹巴望了望他的背影,他的身躯是那么大,走路却像鸟一样迈着难以置信的轻捷的步子,高筒靴子的底踏得咯吱咯吱响,像鸟在叫。

当天,他们在县城东郊的南星桥火车站两侧找到了一百余座永久性钢筋水泥地堡。这地堡如砖砌坟墓一样仅一人多高,却固如磐石,据说还是请德国专家为技术顾问所修,不仅坚不可摧,地堡之内有互为援应的交通沟,之间的火力可交叉形成强大的火网。

在嘉善饱食一顿晚餐后,三八二旅趁黑赶到枫泾镇。半夜,星光稀疏,狗的吠声隐约,在这次静悄悄的行动中,三八二旅七六三团打了前锋,先下了手,他们的一营三连摸黑包围了一座院落,用从家乡带来的仿汉阳枪及九九凤造枪上磨快的尖刀武装起来,突然攻占了敌营,夺取了武器,在院子里把那些还在梦呓的日军少佐和兵士枪毙了。这种近战夜占战术长期以来一直是筸军的拿手戏,需要胆量大,手脚快,也是一种弥补武器落后的万不得已。

就在战斗打响的这天夜里,日军同时遭到其他两个营前后左右的夹击,团长舒安卿亲自督战,与敌混战厮杀,敌人感到措手不及,在优势的辎重机枪和炮火还来不及发挥效力之前,不敢恋战,仓皇地向东南方向逃窜走了。天亮时,一度沦入敌手的枫泾镇又插上了青天白日旗。在一片颂扬声中,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他们从一倒塌的废墙边拉出了老兵尚存友的尸体,他的脑袋中了弹,脑浆溢出,但双手还紧紧握着那杆仿凤阳遭步枪,刺刀穿透着一个日军的左腹,旁边的另一个日军也在抛肠露肚。战士费了很大的劲,就是不能将他握枪的手松开,另一名战士喊来了姓刘的连长,刘连长说把他的裤子脱了。大家面面相觑,以为连长在说癫话。结果连长亲自动手,把他的裤子给拔下,大家看到,死者裤裆里的阳物让一根带子从根部扎住了。

“昨天夜里,他发大烟瘾,死去活来的,本来让他自己去找点白粉,不要打仗了,他不肯,硬让我帮他那东西扎了,说是能控制烟瘾。”刘连长说,将那根带子解了下来。一瞬间那握枪的手果然松开了。

“这简直是胡来,尚存友,”赶来的旅长流着眼泪说。他弯下身子揩净了死者头上的污物,把掉在一旁的军帽给戴上,令士兵在路边挖了一个土坑将其埋葬。

战斗其实还刚刚开了个头,早饭的时候,就见有三架敌机飞到枫泾镇上空来回转悠,有些弟兄架起机枪就要打,但旅长说这是侦查机,根本没有必要。大家沉住气,心里都想敌人要反攻了。战士们砍掉镇子旁的树木拦住通往枫泾镇的公路口,将毁坏的房屋梁柱和门板抬来构筑工事,做着必要的战斗准备。果然侦查机回去没多久,从东南方向传来嗡嗡的轰鸣声,敌人的飞机有如一群讨厌的乌鸦,低低的黑压压地朝枫泾镇的上空扑来。它们把炸弹扔到树尖和房屋顶上,化成血肉横飞的黄尘和烧焦的浓烟。三八二旅几近迷失在这种一马平川的狂轰烂炸的烟尘中,他们方明白以自己仿汉阳枪的力量对抗日军强大优势炮火无异于以卵击石。

匡嘎惹巴在得到枫泾镇危在旦夕,自己的部队有可能被敌人通吃的情急函报后,下定决心放弃枫泾镇,一来保全实力,二来嘉善的防务才是整个战局的重中之重,是决定他们能否完成任务的关键。匡嘎惹巴当下命令旅长谭文烈除留下一个连在枫泾镇坚守外,其余全部返回嘉善布防。留守枫泾镇的那个连,在刘连长的带领下,以一当百,半天时间打退了敌人的五六次冲锋。

日军原想在黄昏之前包围活捉他们,但他们的意图总是难以实施。“这是一群已发疯的猛兽,”一个日军的头领说,“对我们来说,对付猛兽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他们的头。”

这时一个很年轻的少佐非常谨慎地举起了他的日本大刀,他平时的凶狠是出了名的。他说:

“这很简单,中佐,应该下令把他杀了,”他建议。

但还没等他下这样的命令,刘连长已在敌群中拉响手榴弹以身殉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