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头发弄乱了,衣襟弄褶了,
脸吹红了,又吹白了。
不顾忌我的惊慌,和呼喊。
风,这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这个爱变换音频的喇叭群,
这个流毒深远、幅员广阔的自白派。
2006.9
?
?
重逢之诗
9月结束了。东湖边的桂花
仍然香,我仍然穿着海蓝色的绸裙,
拽着早已转身的夏天。
我见到过:花朵依着树枝;
我见到过:闪电穿过眼帘;
——追着我;
——击中我。
那是你——
一枚消失过的子弹重新飞来……
……我期待过的力量,
原来是一张风中噼啪作响的纸。
一泓悲怆的泪水——
它倒映的忧郁之脸和憔悴之发。
我记住了它们。只因就要开尽的桂花
过分地香。
2006.9.28
对 换
我在写诗,
稿子上有只蚂蚁在爬。
我下意识地用手拍了它一下,
好半天,它没动。
我看着它,突然心痛了,
我拍它的右手也痛了。
我痛,是因为我伤了它,
也可能杀了它。
我痛,是因为我想到:
如果我是那只蚂蚁,
蚂蚁是我,用写诗的右手拍我一下。
我会怎么样?
2006.10
傍晚十四行
天就要黑了,
蜜蜂已经放弃了花,趁夜色
忙于安置它们的蜇针。
我走在艺校的门口,看见
一些眼神的海水,欲火,和毒汁
追赶一些年轻的身体。
“如果你们跟随我,
就会驱散这些不堪的暮色。”
灯光,以及无人翻阅的诗集,
虽然不说话,但有救益。
现在,我要回家,
趁夜色还没有覆盖大地之前,
写下这首不能救命的诗,
这首脆弱的诗。
2006.10
稻草人说
这些草垛,这些黄金和火焰的膺品,
是农人的垫絮,耕牛的冬食,
和孩子捉迷藏的道具……
这些味道弥漫记忆的原野。
稻草人站在农田里甩动水袖:
“为了赶走那些鸟类,
我练就了一身的绝艺。”
“你也成为悍妇,
以针尖对麦芒,以刀子嘴对豆腐心。”
“蚂蚁扛来米粒,住在我草包般的肚子里,
演奏没有声音的音乐,给我听。”
强悍不仅仅是白天的,
夜晚以滴水穿石的决心,落下露珠……
没谁怕这受凉的身体。
最毒人心。
2006.11.7
将进冬
……风一波又一波,
它的坚定性是柔软的鹤唳,
——系上一些红丝带,就飘得更野了。
又有一群叶子掉了,高处的绿叶哭得更响了。
少女短裙乱卷……
公汽,像被障碍所阻的野马一样,
抽搐,嘶叫。
飞沙,亮出它声音中的青铜,
刺疼街边瑟缩的乞丐和民工。
西餐厅里,穿黑色羊绒大衣的女子,
她的羊角面包过分硬,
……她的眼色过分冷。
我怀疑:小偷偷走金,秋天才过快地衰败;
时代过分虚弱,才挡不住黄沙漫漫……
2006.10.25
性别的圆
两个性别,在童年是一个。
这是好的,
直到游戏开始:
把荷叶举在头顶,作为伞;
把桃核挂在手腕上,作为手链。
这自发的游戏成为公开的暗示,
从此,我们活在由性别派生的多种身份中。
现在我偶尔举一下荷叶,
但无人雕桃核为篮,无人用此篮作手链。
如果我迟钝,你也白痴,
那么我们的老年就会成为童年,
两个性别就会成为一个。
这必然性,这性别的起点,未来,
和终点。
2006.11.6
出 身
我们吃的米是从乡下来的,
我们喝的水是从乡下来的,
我们穿的衣是从乡下来的,
我们走的路,也是从乡下延伸过来的。
所以,不论当多么大的官,
写多么抒情、多么优雅的诗,
——我们都是乡下人——
这甚至是绝大多数贵族的出身。
2007.4
病 因
这些年,兄弟姐妹们
都到了城市,无人
去打理乡村,和破损的风筝。
桃花很快就谢了,油菜花
那么无力,像乡村
空下来的老屋。
祖坟,也疏于照料,
只在年关或清明,
才有拜祭的子孙。
……老了,我爱过的都老了,
路变窄了,河变浊了。
我在没有乡音的
都市,空落落的心里总是疼,
眼泪,成为身体的另一种形式。
这些和那些,
一并成了我的心病。
为了被医治,我不间断地
发狂,写诗。
2007.4
家 乡
货车驶过碎石路,
一个肉身的外来词,像部分的
伦理学和美学,
抚摸着乡村的面颊。
田野有许多颜色,和它的阴性形式:
大米、白菜、鸡、鸭、鱼……
去填充城市巨大的胃。
它是这些食物,而不是任何人
的家乡。
像一些奇怪的消化器,
我们吞下它们,又吐出。
后工业时代,
令那些粗糙的喉管,和细密的粘液,
也不当它是亲戚。
2007.4
不下雨的清明
春风不识故人面。
骄车的尾气,蜿蜒千里……
垃圾工的铁箝,
没能钉住几只飞舞的塑料袋,
和大把的纸钱。
风的赋格曲,万种事物的裸舞,
和心灵提问。
绕过那坟茔,那丛花,和它们的回声,
一群青年在一个盛大仪式后,
跳恰恰。
他们的舞步,和明媚的春光,
令故道上过来的人,把断魂之日,
看成快乐的节日。
2007.4
中秋节变奏诗
?
?
举杯不邀月,不邀嫦娥和吴刚──
他们是不名誉的情侣。
?
月饼太甜,折子戏太慢:
铿锵、铿铿锵;铿锵、铿锵、铿铿锵,──
锣鼓催得急,但唱词还是太慢。
?
现代人肯定忍受不了,
所以,他们爱疯了流行歌曲。
?
苏东坡的那首词唱起来也慢,李白的就更不用说了:
华丽的愁怅啊,被一把撕了。
──现在,全都要飞起来!
?
我写诗,早已不用笔,而是用噼噼叭叭的键盘:
“嫦娥”、“中秋节”都只敲四下,就跑到屏幕上,
不必千呼万唤。
?
飞,飞,飞呀!我们飞得有多高:
几千英尺的高空,白云还像棉花糖、棉花堆。
──可它们不能吃,也托不起一张纸片儿。
?
火车轰隆隆向前:
游侠在路上,看地图,
背着旅行包,听MP3,
带帐篷,不骑马,不带酒壶,也不行吟。
?
走得越远,离家就越近,
这是现代逻辑。
?
被中秋的月光洗过的李白,是李太白,
被中秋的月光洗过的苏东坡呢?
──男人怀旧就是感性,就是性感。
?
仅此一点,就让我爱死了他们。
所以,也低头一把,举杯一次:
来,亲爱的,干了这杯月光和泪水。
2007.9.25
北疆组诗
白桦树
进入抒情的高地,我只是一片阴影。
而
喉咙被白光照亮了,
脑中的词奔涌而出:
全是明亮,伟岸,和爱,……
靠着白桦树,我红帽,黑衣。
色差也没有让我突现出来:
和高比,我太矮。
──白色树桩上,一粒黑蚁般的尘土:
视觉上连影子都不是。
但这卑微,不妨碍我
成为一架奇异的受宠之琴:
眼里是千江之水,胸中是万簌之音。
……,我的诗句也亮出了秋天
的其它颜色──
仿佛白桦树叶的绿、绿黄、和金色。
2007.10.2
沙 漠
国道两边──广袤的沙漠
可怜的梭梭和芨芨──顽强的──生存:
大自然的瘌痢头,无药可治。
我在路边的一处度假村
坐沙漠越野冲浪车:
──不断的加速度弄丢了我的黑发带
(我回到中原,它还埋在西域的沙里)。
──鱼儿远离水,身上剥落乌黄鳞片或骆驼毛。
──我满头白沙。
最沧桑的风最无力的疯狂
最无垠的荒凉!
绝望啊……
2007.10.2
五彩城
此地,土丘连绵,沟壑处处,
只长零星的梭梭草,没有骆驼。
当然属于
维语中的“风化土堆群”,汉语中的“雅丹地貌”。
然而颜色的丰富性
之丰富——科学解释,此地因土层物质的
化学成份不同,而色彩缤纷:
大量的红、黄、少量的淡青与灰白、几种深浅不一的褐色,
脚下顽强生长的绿色,
和头顶之上的蔚蓝。
还有我,走到哪里都佩戴的孔雀蓝。
所以,我病体也能入无人之地,
看同行的旅客,狂拍,或过家家,
——无生命之城,有灵魂之地,
也涂抹戏剧之油彩。
你看我多么幸福啊,
竟为一处空城,多爱了别的颜色!
2007.10.3
喀纳斯
如果可以甩掉人群,进入森林,就能看
地上的松果,和珍稀鸟类的无性蛋;
如果可以涂掉人群,潜入湖里,就能享
鱼水之欢。
“枝桠向上的,是云杉;枝桠向下的是冷杉;
枝桠无序的,是落叶松。”
“草原像地毯,羊群像云朵,湖面像绿绸,……”
我原谅人,原谅这些没有新意的嘴唇。
真实的感受是:
不管我是戴着有色镜,还是隔着区间车的印花窗帘,
喀纳斯都很美。
如果删去游人、车辆、度假村,
喀纳斯就美得不像人间。
可人影人声,让喀纳斯的美,
令头痛者不能欣赏华丽的长句子。
我在隔着几千公里的中原,
半夜醒来,穿着睡袍写缅怀诗。
2007.10.5
天 池
我也在天池边穿了维族的衣裙照相:
起初脸型不像,后来灵魂也不愿意。
因为丢了帽子,在我诗赋园
与圣水祭坛之间生闷气。
远远望了几眼挂满红布条的古榆树,
——因它长在不可能长的高海拔,而被称为定海神针。
我对针有好感,
──它使我想起针灸可以──缓解我的偏头疼。
强阳光射晕了我的头,
──我把天池边的一长排空衣裙,误认为天仙。
唔,她们在翩翩起舞……
刻有“天池”的石碑前,站了太多照相的游人。
我在无人的诗赋园留了一张影。
“太像诗人了!”诗人张执浩如是说。
他总是有新意──靠在“圣水祭坛”的石碑前,
身体遮住了“水”字,成为“圣祭坛”。
问题是:
我们在最应该做诗人的地方,做了游人。
2007.10.5
古海水与盐碱地
七亿年,无数个前世。
──这么古老的海水也没把我泡成美人鱼。
一定是泡沫铺到地上变成盐碱,
我才没被王子爱上。
无数个版本的人鱼,
脚尖长着软刀子流落到现世:
新版里,我不穿裙子,不跳舞,
也不在盐碱地上奔跑。
因为没有我要追的人,
──辜负了我的骑马装。
油田配不上这里的古朴,
汽车更配不上。
我给家人发短信:这里像西部片,
可惜没有牛仔和骏马,
没有宝藏,只有盐碱和月光。
2007.10.6
野 马
在卡拉麦里的216国道两边,
巧遇地球上最早的马──始祖马的后裔:
新疆野马,它们是“濒危机”的物种,
因血统纯正,数量稀少,而比熊猫还珍贵。
我们在相隔不到2个小时的车程中
幸运地遇到6匹:
国道右边的3匹,迈着小步子前行,
国道左边的3匹,一会儿走,一会儿停:
我们下车,拍照,它们很配合:
有的啃食针毛和骆驼藜,有的看镜头。
不仅悠闲,还温文尔雅,
并非传说中的那样桀骜不驯、昂首狂奔。
我突然很失落:
──野马不野。
现在的情况是:
人有野性,动物有人性。
2007.10.8
乌鲁木齐大巴扎
说实话,我并不想去大巴扎,
因为被提醒:维族小偷多,维人喜欢动刀子。
但我还是随了大流。却只敢相照不敢买东西,
远远地看同行的男人买刀女人买饰品。
后来,胆子太了点,我在一位漂亮的女店主那里
买了奥斯曼眉笔和海纳粉。
但见了男店主就躲闪:我怕他们亮出明晃晃的维刀,
就像怕男人动不动就亮出阴森森的阳具。
我从不害怕女人。在武汉碰到过一个女贼偷我包,
我一点都不惊慌,只是不相信似地笑了一下。
现在,在大巴扎的几个拐弯处,我看见男顾客与男店主,
握手拍肩谈交易,竟如亲兄弟。
我才发现维族男人好英俊!
2007.10.10
温度计
一条寸草不生的山脉;
一条地表温度最高的山脉;
《西游记》的外境地之一。
——关于火焰山确实不再有更好的写头。
我连照相的兴趣都没有,
只把镜头对准了一支温度计
——世界上最大的温度计,
标明火焰山即刻的地表温度。
9月12日这天中午的气温摄氏53度,
烈日灼烤着皮肤,确实有接近火炉的感觉。
在地下博物馆的左边入口处,
有被孙悟空踢翻了的炼丹炉。
我还没被烤晕,尚有余力想象
夏日70多度时的
“热浪滚滚,蒸腾缠绕,
恰似烈焰在燃烧……”
和这儿比,武汉的夏日就是一盘凉菜。
可是我吃凉菜头昏,
现在,我吃蒸菜,感觉要飞起来……
2007.10.12
转 场
我早已丢掉防晒霜和补水剂、伞和太阳镜,
(它们太碍事了,影响我成为草民)
一直站在这里:半天哑口无言,半天放声歌唱。
(遭遇美景,就像遭遇爱情)
我不想走了,站在秋天的草原上,
看牛羊转场。
马背上的哈萨克少女,红紫色的脸,
湛蓝的目光看着往前走动的
白珍珠、黄珍珠、黑珍珠……
她们的全部珠宝,
都将归往山下避冬的家。
从布尔津县城至禾木乡,再至喀纳斯景区,
我不断遇到转场。
──后来,我发现整个北疆都在转场。
在离开乌鲁木齐的前一个晚上,
我发觉自己一身的羊膻味,
而且皮肤凝华,似乎裹着羊脂。
──这绝对不是吃羊肉的原因,
而是我怀上了草原上所有的羊群!
2007.10.12
2月14日情人节中国之怪状
?
(风骚总在元宵前,风骚总在元宵后。)
?
西风来了,吹西风。
吹西风,中国柳树扭。——“扭一扭,搂一搂,扭两扭,搂两搂……扭N扭,搂N搂。”
西餐上了,吃西餐。
吃西餐,不拒中餐;吃中餐,不拒西餐。——“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听西洋音乐,不忌休闲服;穿西服,不忌球鞋。
(此项不单情人节,其它洋节与此同。)
?
雪花来了,雪花飘。
雪花那个飘飘,春来到;
春寒料峭,猫还叫——“喵一喵,咪一咪,喵两喵,咪两咪……喵N喵,咪N咪。”
动物如此“哼哼”,人何能不“唧唧”!
(此项为插入项,不关情人节,只关风月。)
?
染色的紫玫瑰价高于本色的红玫瑰。
情人或低于内人,或稍重于内人、亲人。
不是夫妻的,行为暧昧;是夫妻的,心里怪味。
(此日系貌合神离者的忌讳日;相亲相爱者的诚金石。)
?
短信曰:“亲爱的,你今天能出来吗?”
“真想抱你一日。”
左边的god,左边的狗;
你家的“pen”啊,“NO”,“不漏”?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复机复机,机机复机机。)
?
英文:OK, 中文:对;
英文:YES,中文:是。
余下的怪状等你续……
?
(晏子曰:“桔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吾不再赘言。)
2006.2.18
懦夫(妇)的外遇症(史)掠影
?
?
(暧昧的灯光,摇晃的镜头,不安的小众)
?
时??? 间:气象不明的希望早晨;慵懒诗学的激情午后;方向不清的红袖夜拂。
地??? 点:遮遮掩掩的阴暗处所;诚惶诚恐的金色池塘。
?
病??? 因:1.生活平淡,芳心寂寞;
2.干柴遇到烈火。
3.余因不详。(不排除相互倾慕;不排除饥不择食;不排除吃饱了撑着。)
?
临??? 床:1.行为异常:小心谨慎。鬼鬼祟祟。
(如:手机处振动状态,短信即发即删;出差时手机常常没信号。)
在家时疲惫不堪无兴(性)趣;晚上酣睡或梦(遗)呓。
忌干燥,忌阳光;喜潮湿,喜阴暗。
????????? 2.心律不齐:与情况(人)相聚时低压达120mmHg;离别时恢复正常值。
?
诊??? 断:心理疾病。
?
处??? 方:(以一次月圆或月缺为一个疗程。)
口服——忘情水一瓶,每次10毫升,早晚各一次;
针剂——先锋2支,10%葡萄糖一瓶。
?
医??? 嘱:切忌玩火自焚;远离过敏源;加强免疫力。
?
治疗时间:看疗效——若干年,或永远。
?
疗??? 效:伤口不结痂时又痛又痒;结痂后,时痛时痒,时好时坏。
?
后 遗 症:或轻或重的恐妻(夫)症。有意或无意的口吃。
心悸——怕井绳。风不吹草也动。
?
评??? 价:火车出轨,一生中的一瞬;暧昧的感情狱,不名誉的余生。
?
(结束语:去也,去也,落花流水春去也……)
?2006.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