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他带你去校门口的水果店挑选最大的西瓜。你说,这个像他的头。他朝你扔了颗橙子过来。橙子那时未熟,还带着青色的皮,你放在鼻翼前闻了闻,说,好酸。他不理你,只顾在一旁笑。
时间的远途无法原路返回,返回时一切都已经改变,可以返回的只是回忆和眼泪。
现在会有谁笑你呢?
没有,或者不知道。
说过的,当两个人无法在一起时,彼此都要珍重和遗忘。
而你总抱着他送你的那只米黄色的大熊,一直学不会重新开始。
孤单面对屏幕上那个不再闪动的头像,手指却仍在熟稔地敲打出“是不是又隐身啦?”“我知道你在的。”“和我说说话吧。”“真的不在么,那下次一定要出现哦。”
像怀念掌心里曾被他抚摸的每一条纹路,那些为一个人开过的满天繁星和霜花。
而他终究没再出现,头像依旧像不说话的哑巴。你望着夜的海,在眼眶里闻到海水的味道。
是谁这样执拗地不肯放手,躲在故事里假装自己可以从容生活。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
世界决绝,不动情。
霏霏细雨中,野蕨在墙角长势猖狂,接近挑衅地生长,掩盖天空的阴翳和忧伤。
一整天,你坐在窗前素描,笔下的蕨叶像浸过水的羽毛收拢着,没有半点野性。黄昏袭来,暗影笼罩着画纸上纠缠不清的线条,笔路怎样牵扯都没有出口。
人生到了失意的时候,原来可以这样乱得没有阵脚。
你痛恨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成长,才会穿过内心的重重云雾看见未来的高山和流水。
无爱而欢的人是这世上稀有的金属,你跑过所有的铁器店,都没有找到。
流浪的阳光在哭红的眼睛上反光,轻微得没有一点重量。
风与过客是一对孪生的手足。
记起是六月,他还没来看你,你独自在树下唱歌。一阵野风吹过,吹落一两粒瘦小的荔枝,滚到脚边。
你捡起最瘦弱的那粒,高高地举着,说:“我都落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把我捡起来。”
他在你背后听得很清楚,而你以为只有天空听到。
很多时候,你也不奢望能与他偏执到天涯,只想安静地看他,如同望着车窗上那个清澈的侧影带着隐忍与孤寂,听埋没于阴影中无声的爱恋。
“看够了吗?又不是要分开,把我看得这么认真,干吗?”
一些果实并不是要等熟透之后才落下,有些事总是要事先做。
背叛永远住在承诺的隔壁。
在他离开后,你一直住在哭声里。
我听着自己与树叶擦肩而过的风声,想到盛夏过后无人认领的雨滴摇响了风铃。
你为他写过信的手兀自要摆在南方的雨水里,那些甜的爱情还没长出,就不知去处。
那个坐在单车少年身后小小的你,那个在婚纱店的落地窗外傻傻张望的你,那个看双子座流星雨时双手合十的你,那个原本以为一辈子可以和他不离不弃的你,在入秋桂花的香气中隐匿形状,戛然而止在最后一次萤火中。
我躲在一棵香樟树不断变瘦的影子里,看你和往事捉迷藏,用一树叶子掉落的时间。
秋天的末梢,天空被时间拉出山一样的轮廓,落红像一群狂欢的女人,一直舞到歌剧里最后的一行咏叹。
我还站在初见你时的街角,遛狗的贵妇和吵着要买风筝的孩子陆续走过,陌生的男女重复俗烂的情节,嬉闹、谩骂又拥抱。
而你,迟迟没再出现。
这个难捱的霜降结束后,我在南方看了整整一季的香椿,枝条稀疏而粗大,像空气里时光被划破的脸。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我大概还是会问,你现在过得怎样,有新的归宿了吗?
我知道,你不会回答。
身体闪现出透明的伤口,在镜中被人用力撕开虚伪的绷带。
你看到虹光时忍住了前夜汹涌的慌张,岁月的长河上,你用沉默在骨头里继续开花。
叶尖轻轻坠下露水的香,有一处小巧的缺口,住着一只断翅的蝴蝶。
我想你是真的,因为爱过,受了伤害,因为伤害,有了抵抗,因为抵抗,不再对爱崇拜。
那是不是,心爱到疯了,恨到算了,也就真的好了?
春天过后是夏天,夏天到来莲花开,莲花谢后秋雨落了,你说的冬天,又将来到。
忍冬一寸一寸爬向屋顶,上弦月慢慢缺后,又慢慢圆。
而我,直到四季静默无声,才听到你在说。
“不要问我和他如何,我和你也不会有结果。”
或许,这便是世上最好的答案。
月亮背面的宫殿,是我们永远看不到的结局。
我们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
沉寂的长镜头里,菜花和稻田在往后退,很多条走过的细沙小路已经不见了。
这个夏天,我们像完结一生的蝉,站在枝桠上交出自己最薄的翼。
如果青春也退为身后的风景,请你相信,它一直还在。
我们都还是一副年轻的模样。
穿过马路的时候,总感觉有很多双眼睛在看自己,在站牌后,商店门前,巨幅海报的下面,很多熟悉的面孔在看我,真切无比,又恋恋不舍。
时常就这样停在马路中间,回头看看,愣了好久,发现身边匆匆走过的并没有往日认识的人。破旧的公交车,中间有折叠的橡胶连接,跟手风琴上伸缩的风箱一样,而我知道,无人能拉动起它。
时间破坏了很多件乐器,剩下拙劣的音色形同长大的脸。
今年夏天,去年夏天,还有久远以前的夏天,我们都离开了自己的故事。
篆刻的城落款在梅雨时节,我们的岁月是一笔凌空挥毫的泪。那些悲伤,结局都叫作离别。
很难忘记吧,毕业档案里班主任那么违心的评语,同学录中永远会缺几页没有填满的资料,平时恨得要命的人竟然也会有天那么友好地微笑,还有自己发红的眼眶那么要强得只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低低地垂下。
很难忘记吧,喜欢了一个人那么久,通讯录的滚动条上竟然始终检索不到的那个谁。
由始至终不提的几个字,还是太容易在心内的螺丝松动后散落。可还能假装镇定地捡起吗?
这个世界充满了你的秘密。
坐在盛夏满开的花树下,抱着一筒刨冰、一袋章鱼丸子,地上偶尔落些花瓣,阳光把午后斜成了一条线。
很多细节,现在想起,似乎可以当成多余的笑话,或者番外,但如若没有,不知现在自己忧郁的脸颊又能明媚多少。
那些踩过你米色鞋子的脚尖,那些偷偷看过你却被你瞪到而一时无措的眼睛,那些在课桌抽屉里时不时就多出的纸条,清秀或呆板的字迹,总写着不断重复的好感。
“不要用手故意碰到我。”“对不起嘛。”
“周末没补课,一起出去玩吧?”“不行,周末会下雨的。”
突然抑制不住又笑出声来,傻傻想着,如果之前答应了那个人,现在结局又会怎么样。
一切会不会有新的改变。
时间是一条发光的银河。
我们的影子覆盖在柔软的河岸,永远固执得像一艘铁造的船。
而流水冲走不了已经做好的决定。船只在原地。
偶然路过一家花社时,发现园中的金盏菊开得十分绚烂,风中飘出清怡的香。
你记得他家门前也栽植过这样的花木,一丛一丛,在细长翠绿的叶尖,在他转身以后,托举出金黄的光。
那时,在低处,你也是一株静默盛开的植物。
直到现在,仍然清楚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
和朋友闲聊,谈偶像的绯闻女友又和哪个偶像私交暧昧,谈肯德基新推出的早餐价格足够自己一天的花销,谈班主任领口残留的酱油渍应该是没有用奥妙全自动的结果。
当然也聊过自己天真的暗恋。故意要和他去图书馆时挤一辆校车,故意在自习室里用一本书挡在刘海前而时不时偷看他一眼,故意去教室时路过他的班级而与他探出窗外的面颊对上,故意在学校辩论会上喊破嗓子与对手争得面红耳赤而想让坐在底下玩手机的他注意到你。
可是一个人的舞台剧很难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视线,这个世界拥有着看不完的风景。
还有很多,也都还记得,只是不想再说起。
说不出口的故事就交给风吧,来保管一生的沉默。
那些曾经日思夜想的表情,没有必要深究。它们已经驻留在你心里,与生俱来胎记般清晰。
多年以后,我们都长大。
经历谎言,受过欺骗,习惯敷衍,忘记誓言,放下了一切。
世界惩罚了我们的天真,磨损了我们的梦。
但内心还是不断地闭合,勇敢地开放,义无反顾地爱。
既然无法得到,索性就放手地成长吧。年少的忧伤是人生必经的花园。
像相信青春一样,我们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
听到记忆中是你在喊我,一瞬间安静地流出泪来。
春天的紫藤花,夏天的海,秋天的叶子红了,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