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会有人被拉出去枪毙,这是警长皮皮斯基的嗜好,但卡卡里的监狱里却很少有人被拉出去,因为,卡卡里的皮鞭教训得大家十分服帖,尤其是对尼娜。每逢警长来访时,卡卡里总会揪着尼娜的头发,让警长看她已经长了虫子的伤口,警长感觉到了一种威胁,不敢近前,而是十分痛苦地摆摆手。
尼娜恐惧地望着卡卡里的不可一世,她与其他犯人不由自主地站成了一个领域,他们开始施用手段反抗他的暴政。有几次,卡卡里被其他犯人打得半死,如果不是尼娜的制止,恐怕他早已经命丧黄泉。
警长眯缝着双眼,站在漫天的雪花中,不停地欣赏着这里的暴乱。他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他是个喜欢闹事的男人,对于那些拙于表演的人,他不得不用子弹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服从。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卡卡里对尼娜的表演开始变本加厉,他不得不使用各式各样的手段来折磨尼娜以博取皮皮斯基的欢心,他简直就成了一条忠实的哈巴狗。尼娜清醒的时候便骂卡卡里是个走狗,卖国贼。卡卡里总会嬉皮笑脸地回答她,人各有志嘛,也许,你生来就是被我摧残的。
战争快要结束了,这里的警察们开始枪毙犯人。卡卡里变成了皮皮斯基的代言人,他不停地来回吆喝着,好让大家明白他依然是这座小型监狱里的唯一执法者。
在一个黄昏时分,起义军攻入了这座监狱,尼娜与其他犯人一块儿向外面逃跑,许多人气愤不过,举起拳头来使劲砸向卡卡里的脑袋。
卡卡里的尸体被尼娜发现时,许多人说算了吧,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值得你如此痴情。
尼娜说好歹夫妻一场,总得埋葬他的尸首。
在清理卡卡里的衣服时,尼娜发现了一本日记,当她打开来看时,她突然间痛哭不止。
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之所以如此残酷地对待我的女人,是为保护她的清白。要知道,她一旦受到了凌辱,恐怕会一头撞死在石壁上,为此,我不得不一次次昧着良心,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当我的双手砸向她的皮肤时,我仿佛看到了上帝在冲着我冷笑,他对我说道:迟早要惩罚你这个变态狂。
我之所以一次次地折磨她,就是为了转移皮皮斯基和他爪牙们的注意力。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明白了他的性格,我必须转移他在她身上的志向。
我之所以挑起大家对我的愤怒,就是想让大家恨我,恨了就有战争,就有争斗,而这一点,正是皮皮斯基想看到的。如果太平静了,他就会报复杀人,一次次地枪毙人,牺牲了肉体总比牺牲生命要值当吧。
这个伤害了妻子的男人所写的日记,在整个俄国到处传颂着。大家纷纷赞扬卡卡里,用一种别致的方式,保护了妻子的尊严,并且救下了同监狱的那么多犯人。
日记的最后一页,卡卡里这样写道:西伯利亚的雪花依然是那么的动人可爱,就像尼娜美丽俏皮的脸颊,但愿她会明白我的苦衷。她会明白的,因为西伯利亚的冬天还有温暖,因为明天的俄国会有阳光。
打工的憨宝
王奎山
憨宝说,娘,给我蒸一锅豆包。
娘说,憨宝,你又干啥哩?
憨宝说,我出去打工呀。
娘就给他蒸上一锅豆包。
憨宝背上豆包就出发了。
别人打工都是坐汽车、坐火车,憨宝啥也不坐,憨宝步行。憨宝有自己的逻辑:出去打工就是挣钱哩,还没挣到钱,就先花钱?因此,憨宝啥也不坐,憨宝步行。经常的情况是,一锅豆包还没有吃完,憨宝就找到活儿了。夏天天气热,豆包不几天就馊了,长毛了。憨宝不怕,照样吃,吃了也不拉肚,也不生病。娘就说,这个死憨宝,吃铁也化。
别人找活干都是到劳务市场,憨宝不那样,憨宝直接到工地。看到哪里在盖大楼,憨宝就过去了,问,有活干没有?领班的过来看看,见憨宝站在那里就像半截黑铁塔,就指着地上的圆盘说,给我搬起来试试。憨宝弯腰搬起来扛到肩上,大气都不喘一口。旁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一个圆盘有四五百斤呢。领班的点点头,说,中,留下来吧。憨宝就留下来了。推砖,推和好的灰浆,别的都是两人一辆车,憨宝一人一辆车。领班的说,下次再评十大杰出民工,咱们都投憨宝一票。
也遇到过黑心的人。那天,憨宝正在路上走,有人过来问他,干活不干?憨宝笑笑,说,咋不干,正找活干呢。那人就说,跟我走吧。憨宝就上了一辆中巴车走了。是一个窑场,四周都用铁丝网拦着,大门那里,保安牵了一只大狼狗把门,除非从天上才能飞出去。憨宝在里面干了两三个月,一分钱也没有落到,还吃不饱。后来,憨宝发烧连续几天不退,窑场怕人死到里边了,就用一辆三轮摩托把憨宝拉到远远的地方,扔到了路边。昏迷之中,憨宝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麦子的香味。憨宝打了个激灵,醒过来了。憨宝心里说,呀,麦子快熟了,我得赶紧回去帮娘收麦子哩。憨宝果然在娘正发愁的时候赶到了家里。
割了麦,憨宝说,娘,给我蒸一锅豆包。
娘说,憨宝,你又干啥去呀?
憨宝说,我出去打工呀。
娘就给他蒸了一锅豆包。
憨宝背上豆包就出发了。
夏天天气热,憨宝就夜晚走路,又安静,又凉快。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一辆大卡车,哇哇地叫着,大灯贼亮,晃得憨宝睁不开眼睛,憨宝就往一边躲。退着退着,憨宝一脚踏空,掉到了一座大桥的下面,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早晨,一个放羊的老人发现了憨宝,找了一辆架子车,把憨宝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医生一看,憨宝的一条腿摔断了。憨宝指指自己的上衣口袋,医生从里面找到一个二指宽的小本本,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是憨宝的姐姐。姐姐听说憨宝的腿摔断了,哇地一下哭了起来。然后,姐姐借了钱,和姐夫一起把憨宝接了回去。憨宝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花了三千多块钱,才把腿接好了。
腿一好,憨宝说,娘,给我蒸一锅豆包。
娘说,憨宝,你又干啥哩?
憨宝说,我出去打工呀。
娘说,还出去呀?
憨宝说,不出去咋办?
娘说,出去也挣不着钱。
憨宝笑笑,说,咋挣不着?我还要给你领回来个洋媳妇哩,进了门就朝你叫“妈咪”,吓你一跳。
娘笑了,说,你个死憨宝。
娘就给他蒸了一锅豆包。
憨宝背上豆包又出发了。
讨伐
陈力娇
父亲是大款,他是乞丐,这关系就这么蹊跷。
他没工作,父亲让他在他公司里做事,他不干,跑到五台山,云游了二年,穿一身灰色袈裟回来了;有时是肩上斜挎个布袋,布袋快拖在地面了。
他每年见父亲两次,一次是春,一次是秋。
春这次他是向父亲讨钱,秋这次也还是向父亲讨钱。讨钱的方式也特别,不张口,就站在父亲公司门口,也不进去,门卫一看到他穿着和尚服,斜搭着褐色背包,就禀报父亲,父亲就差人把钱送给他。他也不吭声,揣起钱就走,也不管多少,反正父亲不会给少,给一次总要几万。
这一走就是数个月,大约钱用完了,他就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是下雪前,还是那样颜色的衣服,还是斜挎着背包,所不同的是夏装换成了冬装,灰色袈裟里面,穿着厚厚的毛衣毛裤。这一次也是要钱,也是不吭声,也是站在大门外,也是门卫去禀报父亲。
有时父亲情绪好了,会来到窗前看看他,看看他一米八几颀长的大个子,剃着光头,脸色紫红,目光散淡,站在雪花中。父亲就把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心脏像吹起个皮球。
但是愤怒归愤怒,钱还是一分不少地给了他,一给就是五万,十万八万不等。
细想父子的关系闹掰也不是没有因由。父亲是开石油企业的,有十五个很火的加油站遍布整个市区。南来北往的货车、客车、轿车都上他这里加油。每天的卖油量父亲自己都数不清。父亲是做买卖的能手,几经奋战,他的公司上市了,有了上市公司的股份,父亲的账面资金一路上扬。
他本来是学金融的,四年的大学,让他明白父亲是怎么资金回笼的,他每天像个小学生,趴在父亲公司的财务账上,明白了许多事情,而这会儿他的个人问题,也像变幻不定的股票一样,处在真假阴线上。
起因是小青的妈妈炒股,小青是他的女朋友。小青的妈妈把头发烫成个鸡窝,肚子束得扁平,把家里的五十万块钱全部买了K公司股票,而K公司正是他父亲的公司。
谁知这一跌跌得挺惨,不到半年的工夫,小青妈妈的五十万就亏得没剩多少了。其实在K公司股票开始有横盘迹象时,他就告诉过小青,告诉她无论如何让她妈妈赶快抛掉。可是小青的妈妈就是没听。
小青的妈妈为此跳楼了,小青也和他分道扬镳。
他不是吃不消分道扬镳,而是吃不消小青妈妈的无谓轻生。后来他知道,他父亲在这一局里挣了个透。那天,他把父亲逼到了墙角,举起了他心爱的蒙古刀,刀颤抖地接近父亲的心脏时,他还是没下得了手,是泪水把刀砸在了地上。
和父亲分手后,他开始寻找小青。小青这时已不知去向。
那一段寻找的路着实辛苦。那一段路程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和心智,他再也回不到从前父亲的羽翼下了。好在他遇到了五台山的方丈,方丈指引了他,收留了他。方丈告诉他,小青就在你心里,你走到哪里她跟你到哪里。
他信了。从此在心里揣着小青。
春起的时候他向父亲要的钱已经被他用光了,现在他想继续向父亲要钱。不过要过这一次,他就不打算再催逼父亲了。他算了一笔账,截至今日,他从父亲手里拿到的钱,总共53万。这53万中有50万是替小青母亲要的,她虽没有可能用这笔钱了,但也是父亲欠她的呀,自古欠债还钱呵。他把这账记在了父亲身上。
另外3万是他为父亲工作时,挣得的一年工资,一年工资5万,他没领,放在公司的财务处了。3万和5万比,还差两万。也就是说,父亲还差他两万元钱。那么这一次,他不多要,他就把他这两万要回来,就和父亲两清了。两清是什么,两清就什么联系也没有了,他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去做另一个行程的事了。
十二月十五的夜晚,下着大雪,他出现在父亲公司的大门前。但是这一次门卫没有禀报。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是父亲特别的时候,是父亲祭奠母亲的时候。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离世,致使父亲一直没找,每年的这一晚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闭了灯,和母亲独自对话。
他就是赶在这个时候来找父亲的。
雪越下越大了,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样的雪下来就化了,停留不了多久,这样的雪会变成雨水,溶化在各个角落。他爱惜地把斜挎在身上的背包捧在怀里,又撩起袈裟用衣角包住它,他要保护它,像保护生命一样保护它,因为那里有一张很重要的账单,有每笔钱的明细,一笔一笔,笔笔有踪。他要交给父亲,55万凑满,那所“希望小学”工程就竣工了,这是他一生最快乐的事情。
四两转千斤
赵谦
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出来,路边的草儿上面还顶着晶莹的露珠。刘四拉开自家的店门,远远看见几个女人正在一旁说笑,她们都穿着漂亮的运动服。其中有一个他认识,是自己以前的邻居叫张小芸。他就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张小芸看见了他,热情地打招呼:“刘哥,这么早就开门了啊?”刘四说:“是啊,人们很早就来买东西,所以只好早来了。”然后他嘟囔道:“你家也放鞭炮了吗?”张小芸一愣,问道:“鞭炮?放什么鞭炮啊?”刘四反问:“你还不知道啊,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今年灾害多,又是虎年,虎要跟龙斗,胜者为王,所以家里有属虎和属龙的,都要放鞭炮,以求辟邪,听说还真管用呢。”
“这是真的吗?”他的话刚说完,另一个妇女问。她穿着红色的高档运动服,显得青春靓丽,虽然实际年龄不算小了,她一张漂亮的脸上挂满了问号。刘四看着她说:“谁知道啊,反正别的地方都在放,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旁边一个妇女也说:“要是真的,我也得放啊,我们家那口子就是属虎的。”舍了她们在那里议论,刘四就回到自己店里招呼顾客了。
到了晚上,县城中心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过了半个小时,还响起了放炮的声音。这两种声音给宁静的小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因为这个时间,不是什么节日,再说要结婚,也没有必要在晚上放鞭炮啊。于是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时候,几个妇女正在打麻将。其中就有早晨那个穿运动装的漂亮女人。不过她现在换上了高档的休闲装。她一拍自己的脑袋说:“坏了,我都忘记放鞭炮了。”周围几个人连忙问:“怎么了刘姐,为什么要放鞭炮啊?”漂亮女人说:“不是说家里有属虎的和有属龙的,都要放鞭炮吗,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头说不知道。一个人问道:“刘姐,你真不够意思,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们。”漂亮女人继续说:“我这不也是刚想起来,不就花几块钱买挂鞭炮吗,图个吉利和放心,我儿子是属龙的。”听她这么一说,其中的两位就坐不住了,说:“我得赶紧回家去放去。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漂亮女人说:“急啥,我还没有放呢,听说在一个月内放完就行。来,咱先打麻将。”她们再打麻将时,就一直没有离开放鞭炮这个话题。并且一个女的拿过桌子上手机往乡下打电话,让母亲也放鞭炮,还让母亲别忘了通知自家所有的亲戚。
第二天,昨晚在一块打麻将的那几个女人就开始行动了,她们去店里买了鞭炮。在路上碰见熟人,问她们买鞭炮干什么,她们就反问对方:“你还不知道啊?家里有属龙和属虎的,一定要放鞭炮,连李局长家都要放了。”
有一个人还顺便买了些香,说要上上供。这个人就是那个漂亮女人。她上初中的儿子属龙,做局长的老公属虎,这龙虎斗的传言,还真让她上火。傍晚,她把这件事情跟自己老公说了。李局长听了哈哈大笑:“这你也信,也太没水平了吧。”局长夫人漂亮的杏仁眼一瞪,说道:“你别管,信总比不信好。”说着就把鞭炮捆在阳台的晾衣架上,让胆大的儿子点着,她买的鞭炮很长,震耳欲聋的声音响了很久,也传出去很远。这下,整个高档小区都被震动了,要知道,在这里住的,大多是县里的领导,其他的都是些有钱人。与此同时,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传来鞭炮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放鞭炮的开始多起来。街上的传言也愈加神乎。有的说不光属虎的和属龙的放,属老鼠的也要放,因为老鼠排在所有属相的前面,最容易受到攻击。有的说整个农历五月都要放。还有的说端午节的时候,要放两次,早晨和晚上各一次。这种风潮已经传到了周围的农村,并且临近的两个县里也开始有人在燃放鞭炮了,已成燎原之势。
不过,有一个小青年愤怒地把电话打到县里,说为什么不制止?他是一个上三班倒的矿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让他无法入睡,在井下无精打采,已经被记了大过,还被罚了200块钱。接电话的人说:“我们不知道这种传言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你还是找有关部门反应一下吧。”说着就挂断了电话。小青年不知道“有关部门”在哪里,气得死去活来,差点把自己手机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