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穿了我的衣裳
朱成玉
那个春天,她看到所有的枝头都开满了同样的花朵:微笑。
大院里的人们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问她有没有好听的故事,有没有好听的歌谣,她回报给人们灿烂的笑脸,忘却了自己瘸着的腿,感觉到自己快乐的心,仿佛要飞起来。
她感觉自己仿佛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流动着的空气,慢慢飘散的白云,耀眼的阳光,和善的脸。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姐姐变戏法一样变出来的。一个阳光明媚的美丽世界。
她和姐姐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是个瘸子。她怨恨上帝的不公平,怨恨一切,碗、杯子、花盆,所有她能触到的东西都会是她的出气筒,她的世界越来越窄小,小得容不下任何一双关爱的眼神。
由于天生的残疾,走起路来不得不很夸张地一瘸一拐。如果这张脸不美也就罢了,上帝还偏偏让她生了如花的容颜。这两根丑陋的枝条怎么也无法配得上那朵娇艳的花朵,她总是这样评价她的双腿和她的脸,所以她很少走出屋子,更不敢来到大院。每天躲在家里,怕见人的孩子,惊恐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她给自己留了一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健康的人,看到那些笔直的腿,看到那些漂亮的衣服,看到那些蹦蹦跳跳的快乐的身影,它们让她的悲伤更加浓烈,无法自拔。
生日的时候,仅仅比她大几分钟的姐姐送给她一件礼物:一个会跳舞的洋娃娃。她当时就把它扔到了一边,她歇斯底里:明知道我是个瘸子,还送给我这个能跳舞的东西,你是不是刺激我啊。眼泪在姐姐的眼里打圈,可姐姐却在不停地安慰她。她知道,姐姐很无辜。
她死活不肯去学校上学,父母只好节衣缩食,为她请了家教。学习的内容和学校里的课程同步。由于她的刻苦,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每次和姐姐做相同的试卷,她都会比姐姐高出几分。每次考完,父母都会夸赞她一番,相反把姐姐训斥一顿,嫌姐姐在学校不用功,总是贪玩。这让她心里很平衡,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一定要用广博的知识来弥补自己身上的缺陷。
那个夏天,妈妈为她买了一件很漂亮的粉色套裙。她偷偷地穿上,感觉自己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只是不敢走动,怕她的丑陋显露无遗。她喜欢她的粉色套裙,爱极了那种灿烂的颜色,只是,她依旧悲伤,哀叹自己是断了翅膀的蝴蝶。
所以她还是不敢走出屋子,每天对着镜子,悲伤地望着镜子中那只一动不动的蝴蝶。她用冷漠把自己制作成了标本,一只凝固了的蝴蝶。
由于身子虚弱,每天中午都必须补上一觉。可是最近,她总觉得睡不踏实,总有一种是梦非梦,恍恍惚惚的感觉。
那天中午,她在恍恍惚惚中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朦胧中看到姐姐,偷偷拿走了她的粉色套裙。她觉得好奇,想知道姐姐到底要做什么,便装着发出鼾声。
透过窗子,她看到了姐姐穿起她的粉色套裙来到了大院。她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想看看姐姐到底在做什么把戏。她看到姐姐热情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让她惊讶的是,姐姐竟然学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走路,简直惟妙惟肖,让她感觉到那个人就是她自己。而她自己心里清清楚楚,纵是给她加了3 0 0吨油,也是没有勇气走到大院去的。
一连很多天,姐姐都会在中午趁她午睡的时候,来偷穿她的衣服。
有好几次,她想揭穿她,但最后都强忍下去了。人都是爱美的,姐姐也不例外,况且姐姐的舞跳得那么好,应该有件好衣服来配她的,只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姐姐不好好走路,偏偏要学她的样子一瘸一拐的呢?
每天中午,她都会透过窗子,看着姐姐一边帮奶奶们擦玻璃一边唱着动听的歌谣,一边帮婆婆们洗菜一边讲着她听来的笑话,逗得人们哈哈大笑。她不得不承认,姐姐才是真正的蝴蝶啊,姐姐让这个沉寂的大院春意盎然了起来。
这一切,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有一天,姐姐对她说要带她到大院去走走。其实她的心一直是渴望出去的,像小鹿对于山林的渴望,像鸟对于蓝天的向往。整天闷在家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犹豫不决,姐姐却执拗得很,帮她穿上粉色的套裙,硬是架着她走出了房门。
那是个多好的春天啊!
她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满眼都是绚烂的颜色。人们对她微笑,把好吃的,好玩的都争着抢着给她。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对她那么好,没有一点排斥和嘲弄,没有一点让人难堪的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是微笑,让人心旷神怡的微笑。
人们都说,有一个穿着粉色套裙、扎着两个小辫的活泼快乐的残疾小姑娘,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欢乐,她是这里的天使。
尽管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左右摇晃,姿态滑稽而夸张,但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天使的舞蹈。
后来她知道了,姐姐学她的样子,是为了让人们能够接受她,姐姐只想让她走出那个晦暗发霉的屋子。所有人都把姐姐当成了她。
后来她知道了,那件粉色套裙是父母给姐姐买的,准备让她穿着去省里参加舞蹈大赛。可是姐姐说,让妹妹穿吧,到时候管妹妹借就行了。
后来她还知道了,每一次她们同时做试卷的时候,姐姐总是故意做错几道题,总是让她的分数比姐姐高,姐姐说那样妹妹会高兴。
“人们只当那个天使是我,其实不是,天使只是穿了我的衣服。”她在日记里写道,“感谢上帝,赐给一个天使来做我的姐姐。”
梦里有你
赵悠燕
罗威刚要出门,接到一个电话,“罗威啊,我是李台阳。好,我马上就过来。”
罗威想:和李台阳这么多年没联系了,自己刚升职,莫不是……
门铃响了,门开处,伸进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子“嗵”地放在地板上。
罗威说:“是台阳啊,快请进。”
坐在沙发上,罗威递烟给李台阳。李台阳抽出一支,凑在鼻子上闻闻,说:“罗威,你混得不错啊。”
“听说你要来,特地去超市买的。”罗威用打火机给他点烟。
李台阳嘻嘻一笑,放下烟,说:“那么破费干吗?我早戒了,那东西耗钱。”
罗威说:“那就吃些水果吧。”
李台阳也不客气,抓了个苹果,边吃边环顾房子,说:“你这房子够气派啊。”
罗威说:“我是‘负翁’一个,现在每月还在还房贷呢。”
李台阳说:“你们夫妻俩都是白领阶层,这钱来得容易,债也还得快。哪像我们,能吃饱饭,不生病,孩子上得起学,就上上大吉了。”
罗威想,这像是要借钱的开场白吧。他说:“是啊,现在,谁都活得不容易。”
李台阳说:“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打小就知道,你将来肯定比我活得有出息。”
罗威说:“哪里哪里,也是混口饭吃吧。”
李台阳正色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人要知足,对吧?”然后,又开起玩笑,“你可不要犯错误啊。”
两人聊起童年时的事儿,说到小时候的邻居谁离婚了,谁出国了,谁还是那么一副臭脾气,一聊聊到快中午,李台阳还是没说他来的目的。
罗威说:“台阳,咱们去外面馆子吃吧,边吃边聊。”
李台阳说:“今天肯定不吃,我答应老婆回家吃饭的。”仍然继续刚才的话题。
罗威见他一直不提正事,又没有走的意思,想到自己下午还有个会,又不好意思催促,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起来,心想可能李台阳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便说:“台阳,你现在还在摆地摊吧?不如找个固定的工作,做保安什么的,收入也比那强啊。”
李台阳说:“我不喜欢做保安,我倒是想过自己租个门面,这样总比被城管赶来赶去强。”
罗威说:“城管大队的人我倒是认识,你今后有什么麻烦的话,我可以帮忙。”
李台阳拍了一下罗威的肩膀,说:“兄弟,有你这句话,说明我没有白惦记你。十多年了啊,你还是这般热心肠。好,我高兴,真是高兴啊。”边说边站了起来。
罗威说:“吃了饭再走。”
“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呢。好,我走了啊。”
听着李台阳“嗵嗵”的脚步声一路下去,罗威低头看了看地板上的黑袋子,打开来一看,原来是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鱼子干。
罗威不知说啥好,忽然觉得自己特俗。
楼梯口又传来“嗵嗵”的脚步声,好像是李台阳的。罗威想:可能刚才他没勇气说出口,就冲这一袋子鱼子干,不管他提啥要求,自己一定想办法。
打开门,果然是李台阳,尴尬的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他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这个小区像个迷宫,我绕来绕去总找不到大门。”
罗威说:“瞧我这粗心,应该陪你下楼去的。”说着,便和李台阳下了楼。走到楼下,李台阳去开自行车锁,那辆车和李台阳一般灰不溜秋、蓬头垢面。
罗威问:“你是骑车来的?”他知道李台阳住在西城,从那骑车到他这儿,起码要一个小时。
李台阳说:“是啊,骑惯了。”
罗威说:“台阳,你有啥困难只管开口,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李台阳说:“没啥事,就想来看看你。”
罗威说:“多年咱都没联系了,你今天上门一定有事。你只管说,别开不了口。”
李台阳看看罗威,似下了决心说:“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
见罗威点头,李台阳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得了重病,很多人都围着你哭。这一醒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地摊都不想去摆了。知道你混得好,我也不想打搅你了。可这梦搅得我难受,连我老婆都催我来看看你,看你气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唉,梦呗,我这人还真迷信。”
罗威的眼睛红了,他一把抱住李台阳,说:“兄弟!”
出售欲望的孩子
古保祥
卡尔从小无父无母,祖母将他拉扯长大,他从小养成了一种偏激执拗的性格,加上祖母对他的恩宠,使得他平日里活像个社会上的小混混,在方圆几个社区里,没有人愿意招惹他。
在一次偶然的喝酒事件中,他爱上了抢劫。他虽然只有1 3岁,但他的个头足以支配他的力量了,他轻而易举地从一位妇女手中抢走她的挎包,里面大约有几百美元的现金。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后,他欲罢不能,校园里到处传扬着他的恶行。校长,还有他的老师对他很是头疼,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学生。
事情越演越烈,他的欲望也愈发膨胀起来。在校园里,他成了黑社会的老大,拉帮结派,唯我独尊,公开旷课,或者盗走女学生的生活用具。
卡尔被驱逐出了校园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损害了自己的名誉,还有祖母的尊严。他想回家向祖母承认错误,但他没有这个勇气,想到她苍老的面庞后,他觉得无地自容。
走在匆忙的人群中,他的眼睛瞄见了一个小个子的老者,他的钱包无意中露在了口袋的外面。天赐良机,手中空空如也的卡尔欲望顿时又占据了上风。他跟随着老者,走街串巷,终于,老者走疲倦了,艰难地坐在地板上休息。
卡尔的黑手伸向了老人,只是在一刹那间,老人的皮包就落到了卡尔的手中。
卡尔本来是这样设想的:拿到钱包后,冲着老人扮一个鬼脸,然后消失于小巷里。
但他的手却遭到了强有力的反抗,被老人的手像一把钳子一样抓住了,卡尔看到了一张狰狞的脸,可怕的脸。老人什么也不说,反身将他塞进了身后的小屋里。
老人问他,说吧,怎么办?是送给警察还是私了?
别送警察了,丢面子。卡尔的脸一直看着地面。
那好吧,看来你是个惯犯,有这样的本事也算是了不起。我有个孙子,很想学会这一招,你将欲望和技能卖给他吧。话音刚落,一个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叫奇里,你现在将你所有的技术传给他,但你记住,以后你永远不准再有这样的欲望和行为了,否则你就侵了权,这也是对你的一种惩罚,我如果发现你再做坏事,就会将你扭送至警察局和专利局,因为你同时犯了两大罪,需要受到严厉的制裁。
老人说话斩钉截铁,容不得卡尔不同意。老人拿了一张协议书,协议书的题头写着:出售欲望协议书。内容卡尔看懂了,与老人所述一样。老人捉着他的手,狞笑着让他摁了手印。
卡尔出来时,感到一阵恐惧和失望,他想到刚才老人的脸,还有他的双手,还有那张可怕的协议书。
卡尔回到家时,祖母正与老师坐在一起,看到祖母向老师求情的表情,卡尔失声痛哭起来,
他发誓再不做对不起祖母的事,同时,他也不敢做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制造坏事的版权。
他回到学校后,解散了“坏蛋组织”,一心一意地想做个好孩子。当他的欲望侵袭他时,他在人群中恍惚看到了那个老人的脸,他不敢动手,害怕他报复,将自己扭送至那个小黑屋里。
卡尔考上高中后,身上的臭毛病已经彻底改掉了,祖母也年迈多病,无力管制他。他学会了自立,每天帮助祖母打扫房间、做饭,邻居们都夸他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
那天,他正在侍弄庭院里的鲜花时,一位老人推开了他家的院门。卡尔本想上前去询问,可他发现了那张可怕的脸、狰狞的脸,正是那个老者。
坏了,他一定是想将以前的事告诉病中的祖母,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得逞,否则祖母的病会雪上加霜。他这样想着时,老人走了过来,脸上却荡漾着一层慈祥,不再有原来的恐怖,他摸着卡尔的额头,开心地问道:你的奶奶呢?
她不在家里,出去了,我知道你过来做什么。你不能这样做,这样对待一位病中的老人,你于心何忍?卡尔正颜厉色。
哟,学会护着奶奶了,好孩子,我是来看你奶奶的,这不,牛奶、鲜花。老人说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袋子。
原来他们认识,卡尔放松了警惕性。
老人步入家里,屋内传来了奶奶与老人开心的对话声,卡尔偷听他们要谈什么,当听到一半时,他禁不住潸然泪下。
祖母早就知道了他的劣行,她没有张扬,而是与这位好友一起,用一种别致的方式改掉了卡尔的毛病,这样做,既彻底解决问题,又不让他失去人格和尊严。
这个出售欲望的孩子,当晚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欲望是可以出售的,但亲情和尊严永远不能。
人在天涯不孤单
徐树建
腊月二十九,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在游子的心中更是浓得化不开,个个恨不得生出双翅,一下子飞回远方温暖的老家。
火车上午开出,一大早传灯就起了身,手脚利索地收拾起行囊来,刚发的三千多块工资自然贴身小心放着,嘴里同时快活地喊道:“大刚、大刚,该起身回家喽,再迟就赶不上火车啦。”
大刚是传灯同宿舍的工友,也是他的老乡。可是,一连喊了几声也不见大刚回答,传灯停下手诧异地掉头一看,却一下子惊呆了,只见大刚蜷缩在床上牙关紧咬气若游丝,蜡黄的脸上满是痛苦,却连一声呻吟也发不出!
不好,大刚得急病了!传灯吓得直哆嗦,嘴里连声说:“大刚、好兄弟,你不要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当即小心翼翼地把软如棉花的大刚背在背上,脚下加力跑了出去。
刚跑出宿舍迎面撞上大伙,大伙一见这阵势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传灯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说:“大刚得了急病,看样子还不轻,我这就送他去医院。”
有人急了,说:“传灯,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你这一耽搁还想不想回家?”
传灯心急火燎地甩过来一句话:“回家年年有,可大刚的病拖不得,咱们一起出来的,必须一起回去!”
传灯一溜烟地跑进医院,直跑得浑身大汗,急救的医生略一检查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说:“这是急性肠穿孔,再拖上三两分钟命就没了,现在,你立即交押金去,一交了押金这边就动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