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春】刘过
洛浦凌波,为谁微步,轻尘暗生。
记踏花芳径,乱红不损,步苔幽砌,嫩绿无痕。
衬玉罗悭,销金样窄,载不起盈盈一段春。
嬉游倦,笑教人款捻,微褪些跟。
有时自度歌声,悄不觉,微尖点拍频。
忆金莲移换,文鸳得侣,绣茵催衮,舞凤轻分。
懊恨深遮,牵情半露,出没风前烟缕裙。
知何似,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
近代有一个学者学贯中西,精通九国语言,将传统经典翻译成英文和德文传到西方,印度国父甘地称之为“最尊贵的中国人”。这样的人,动辄下笔千言,笔端不知道生出过多少奇葩。据说有一次他才思枯竭,难以下笔,便叫来他最疼爱的小妾,让小妾把三寸金莲放在他腿上,然后不停地“折磨”起小脚,小妾不断呻吟,这时候,他的才思随着一声声呻吟,像蓄势待发的洪水被开了闸门,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
此人便是辜鸿铭。由于有恋足癖,所以康有为送了他四个字:知足常乐。
小脚已经成为历史,但过去一直是男人们的最爱,至少从宋代开始。这首《沁园春》的作者是刘过,他生活在南宋时期。印象中,他的词大多慷慨激昂,硁硁然有金石之音,然而这首《沁园春》却把女子的小脚动态、静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古来写小脚的不胜枚举,我认为,这首最好。
凌波微步,最容易让人联想起《天龙八部》里段誉的轻功,金庸先生显然是用了曹植《洛神赋》的典故,《洛神赋》:“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短短十六个字就让洛神的体态轻盈起来。而刘过却花了很多笔墨在侧面描写上,试看:一个女子在花园里嬉戏游玩,地上的乱花嫩草,竟然在她的脚步下不受一点损伤,不留一丝痕迹。我想,恐怕段誉见了她,也会拜她为师吧。这种效果,不是得益于她学过什么水上飘,而是得益于销金样窄的小鞋,以及鞋里的那双小脚。
平常散步久了尚且感觉脚疼,何况三寸金莲?“嬉游倦,笑教人款捻,微褪些跟。”累了、倦了就让丫鬟敲一敲,捏一捏,不觉微露了一些脚后跟。古代女子的脚可不是随便让人看的,但露一点出来就足够男人们销魂半晌了。
她有时候哼着歌,脚尖不自觉地打起节拍。这时,回忆作祟,音乐像一把钥匙,将心底那个尘封的盒子打开,放出所有的灰色,浮上心头,凝聚眉尖,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光阴?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许多人筑造了一道自认为牢不可破的心墙,可在回忆的进攻下,很快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而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仍然在一砖一瓦地修补。
她想起了那个人,那段情。曾经的一对舞凤,而今却各飞东西。
“知何似,一钩新月”,那双小脚,像极了一弯新月。月亮究竟能代表什么?她仿佛习惯了在漫游里放低痛苦,习惯了在无聊中仰望月亮,惆怅、忧伤……张炎《词源》评此词写得极其“工丽”。通篇写脚,纤巧自然,即物即情,即情即物,渐渐由喜而悲。
对于小脚,刘过的欣赏,还谈得上是一种文雅的态度。我想起陶宗仪《辍耕录》上说:文豪杨维祯耽好声色,每次在宴席前见到有缠足纤小的歌儿舞女,就将其鞋子脱下,用来装酒喝。——“鞋杯”现象恶俗得可以令人作呕三天。
其实缠足的习俗,说到底是女人为男人无条件的一种付出。我听外婆谈过缠足。那种使脚骨变弯,紧缩成10厘米左右的痛苦不是现代人所能想象的,“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可古代女子痛并快乐着,无怨无悔。
正是在封建社会呼风唤雨视女性为衣服的男人们,催生了这种审美观,致使无数女性敢于牺牲自己,前仆后继。不过,为女性缠足抱不平的男人不是没有,李汝珍就是其中一个,他的《镜花缘》第三十三回写道,林之洋路过女儿国,因缘巧合地被国王看上了,于是册封他做王妃,进宫前,先是宫女帮他穿耳,后是缠足:
接着有个黑须宫人,手拿一匹白绫,也向床前跪下道:“禀娘娘,奉命缠足。”又上来两个宫娥,都跪在地上,扶住“金莲”,把绫袜脱去。那黑须宫娥取了一个矮凳,坐在上面,将白绫从中撕开,先把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盖上,用些白矾酒在脚缝内,将五个脚指紧紧靠在一处,又将脚面用力曲作弯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才缠了两层,就有宫娥拿着针线上来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林之洋身旁既有四个宫娥紧紧靠定,又被两个宫娥把脚扶住,丝毫不能转动。及至缠完,只觉脚上如炭火烧的一般,阵阵疼痛。不觉一阵心酸,放声大哭道:“坑死俺了!”两足缠过,众宫娥草草做了一双软底大红鞋替他穿上。林之洋哭了多时,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只得央求众人道:
“奉求诸位老兄替俺在国王面前方便一声:俺本有妇之夫,怎做王妃?
俺的两只大脚,就如游学秀才,多年来曾岁考,业已放荡惯了,何能把他拘束?只求早早放俺出去,就是俺的妻子也要感激的。”众宫娥道:“刚才国王业已吩咐,将足缠好,就请娘娘进宫。此时谁敢乱言!”
李汝珍持着批判的刀锋,逼迫男人“将脚比脚”了一番,多么大快人心!能够跳出病态的审美以冷眼视之,需要天大的勇气,我佩服这样的人。
不过,李汝珍没想到,男尊女卑的观念在今天被打破了,但女尊男卑的时代也到来了。看吧,大部分家庭都好似女儿国,女王们正以各种方式折腾着作为臣仆的男人们,正是:七万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过去,女人为男人缠足;而现在的缠足,是男人缠上了自己和女人的不满足,拼了命去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