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小路
回乡的路,是一条弯弯的小路。每次踏上那条小路,感觉便充满了惆怅。
小路伸向远方,远方是一片交织着希望和失望的风景。人在远方,一种思念常把我牵回小路。来去之间,仿佛注定了,这是一条洒满寂寞的小路。走在这条路上,我只有一边回忆,一边淡忘。
梦里也在回家,回家的路却越来越远。对于一颗漂泊的心来说,小路的伸延没有尽头……
(原载于《闽西日报》1997年11月5日)
风雨桥
桥上有屋,是为屋桥。桥有围廊,可称廊桥。桥上有廊有屋,就可避风雨,于是又叫风雨桥。流水淙淙,架通一座桥,路欲断而桥相连,桥成了路的一部分。行人到此,歇歇脚,避避风雨,风雨桥给予行人几许亲切……
风雨桥点缀在青山绿水间,早已成了一道风景。由于它的位置大多在村口或村外,行人远远看见,还以为有人家了,可以讨得一碗茶水喝。近前一看,才知道是桥,不过桥上某个地方仍有茶桶,那是附近好心的村人提来放在那里的,懂得过路人想口茶水解渴。一念善心,便化作一片凉爽。解足了渴,倚在栏边,看看青山绿水,杂花生树,野鸟啁啾。
从构造上讲,昔日的风雨桥大多不便于通车。于是要么改道,要么又架起了桥,那风雨桥多半是废弃在一边了。屋顶上,瓦缝裂开了,可以看见一小片天空。瓦缝里生出杂草,迎风就抖。支撑屋顶的木柱也生朽了,背阴处就长出菌类。年深日久,风雨桥显出一片沧桑。任何一种沧桑都是时间侵蚀而成的,这当然有点无可奈何,不过沧桑也是一种美。就如一张老照片,可以读出许多陈年旧事。
于是,风雨桥也成了一个流布掌故的地方。几个放牛拔草的孩子,缠着一个老人听讲故事,一听就听上大半天。故事里的人,就曾在桥上走过;这风雨桥,便成了故事展开的背景。那风雨中的人,当然是风风雨雨走四方……
(原载于《闽西日报》2000年7月17日)
老树
村口是一个出口,同时也是一个缺口,长在那里的树便恰好补了一个空缺。凡树,都渴望着生长,自从泥土中挣脱束缚,就想着越长越高,好比人渐行渐远。只当那个生长的高度受了局限,这才不得不低下头来。这时节,一个村子便都在你的视野之内。风里来,雨里去,你的生命中多了一份职责,那就是以自己的方式看顾着山里的村子。
老树也曾是大树,树不能长高时就开始变老。此时,你的枝叶已挡不住村庄的那个缺口。有好些人从村子里出去了,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出乡关的时候,我忘了向你道别,那会儿心里只装着远方,想着脚下的路能够通向远方,便兴冲冲地走去。其实行走只是脚下这条小路的伸延,因而所能走到的地方都不会是我的远方,远方还很远。
对于出了村的人,你不能不有所挂念。思念里,你的容貌更老了。每个季节的风都会带来远方的消息,起先你也伸出枝叶,托风打听一番,但风只是任性地游逛一通就走了。待你平静下来,才想着用自己的方式寄出问候,那便是信笺一样的落叶。叶片落进小河,被流水带走了。梦中的老树啊,你不仅张贴在村庄的背景里,也刻进我思念的皱纹。你生长的年月,我是无从问起了,但我知道,你的生命不会一开始就那么苍老。多少回,想着回来与你相聚。老树下有一片浓阴,一个供人歇息的地方。坐在树阴下,听村里的老人讲故事。那些流传在村里的掌故,也就是村庄的历史。
老树可以看顾一个村庄,我却只能料理自己。我好似是长在另一个地方的树,那地方总有点不对劲儿,所以我一直考虑要不要深深地扎下根去。不过你不要以为这只是我的多虑,其实我所在的地方,泥土大都已封存在水泥下,我的根只能沾着很浅的土。时光如水,一年年地流走了。他日相逢,能抚慰彼此的沧桑么?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6年7-8期)
老家
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回一趟乡下的家。自己有了一个家,乡下的家自然就是老家了。老家还有一份牵挂,不过即便可以放得下牵挂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门前是小桥流水,屋后有修竹绿树。时光流转,房屋日见其旧,竹树却青翠依然。其实老家并不算老,就和我同龄。我出生那年,才从五里外一个村子搬来的,那里要修建一座水库,只好作为移民迁居。爷爷的坟就在水库边,且就在先前的屋背后,水浅时,还可隐隐看到墙基的痕迹。儿时走亲戚,经过那一片青山绿水,似曾相识,感觉总有一种亲切。若再往上算,爷爷眷恋的老家也不算老。大约是在曾祖辈上,才从吴姓大村里分出来的。而现在的位置在大村旁的一个小村里,好像是又往回搬了。
搬来迁去,总不出方圆十里,而到了我,却真个离别了乡土。沿着门前潺潺的流水,一叶小舟漂向远方。世事如流水,也再没有比流水走得更远的了。祖上的搬迁,不知是否种下了一个漂泊的因缘。看来也只有人到哪里,哪里就算是家,而这个家,自然也就是下一代人的老家了。
(原载于《闽西大学校报》1998年9月30日)
竹韵
老家屋后有一丛竹,是爷爷栽下的。老屋也是爷爷手上盖的。时光荏苒,老屋日见其老,竹子却青翠依然。在家的日子,若是闲着,我就看看书。而屋后较静,在那里看书又可少受干扰。风过处,书页上晃着竹影,横斜有致。读得倦了,合上书面对着青枝绿叶,感觉真是爽朗。
于是就想,年年有新竹破土而出,渐长渐远,自能延伸成一片竹林。风起时,绿浪叠涌。若再于竹枝疏处着一小亭,小亭既是青翠中必要的点缀,人在亭中又有了一个适宜眺望的视点。俯首是书,抬眼见竹,悠游其中,乐也融融。
这其实有点想得过头了。流逝的岁月里,竹子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伸延开去。虽有增长,但那增长何其迁延!在乡村,竹子很有用途。家人去砍,邻里来分,我都只能眼不见为净。种竹的本意,在我原是留着看的,而人家是为了用的,可谓道不同了。这一番心思只有自己知道,权且按下。
挤进城中,竹子离我更远了,只有书仍然伴在身边。每当独坐窗前,捧读之间,书上已没有竹影轻摇。不过,昔日情景宛然在目,就当仿佛有之。或许,那是摇曳在字里行间的竹韵了。
(原载于《福建商报》1998年4月16日)
草色
每次回家,看到屋前屋后的杂草,心里就会想起爷爷。要是爷爷还在,杂草一定不会这么疯长。爷爷是木匠,常年在外做工,回家的日子不多。小时候,每次爷爷回来,母亲就催我先叫。我叫一声爷爷,爷爷唔一声,就坐在后门边一张木凳上,端起水烟筒来,一边还摸出几粒糖或花生塞给我。那糖和花生潮潮的,一定在爷爷的口袋里放了许多日子。母亲在灶下煮吃的,这时赶忙叫我给爷爷点纸捻。爷爷抽完几袋烟才吃饭,却把母亲特地为他做的一点好吃的都拨给我吃了。
回了家,爷爷总要屋前屋后走走看看,然后便蹲下来拔草。他拔得很细心,连草根都要挖起来。爷爷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挪着。我有时也蹲下来和爷爷一起拔草,却没有他那么耐心。这边掐,那边抓,还得爷爷再拔一遍。经过爷爷的一番梳理,屋前屋后亮堂多了。平时,屋前屋后长了杂草,若不至于碍手碍脚,便没人去理会。一般都要等到年终时候,才来一次大清理。爷爷在外做工,回家的时间是不定的。但只要这里那里又滋生了杂草,我就知道爷爷快回来了。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当我在书本上读到这么两句,感觉一点都不陌生,但却读不出什么诗意。我所读得的,便是爷爷蹲在地上拔草的情景。屋后还有一丛竹,也是爷爷栽下的。时光流逝,老屋日见其旧,竹子却青翠依然。
(原载于《汀州文艺》1999年3月10日)
苦芽儿
茶,就是那苦芽儿。生命的芽儿冒出来,为的就是探得春光。但那芽儿刚绽开叶片,就被采摘下来。芽儿,有雀舌之类的形容,嫩是嫩的,但含着苦汁。
采下的茶芽,还得搓揉,能搓去涩,却揉不去苦。苦命的芽儿,越是搓揉越是收缩得紧。茶卷成了条,其实就是索。接下来的烘焙,又是一道工序。这等于一场人间蒸发,郁闷而焦躁。发酵中原本还有一些念想的,这会儿全被烘干了。
茶巴望着水,但收藏时全被隔开。就在那个密封的罐子里待着吧,直到有一天,一线天光照进来,那时节就亮了。苦芽儿终于来到水边,照见了自己憔悴的影子。苦芽儿的身影缓缓地融入水中,这才慢慢地舒展开来。
那还是早春的气息,一切才刚刚开始,生命有着种种可能。只记得有雾罩着,心绪就如雾中的游丝一般飘浮。满眼青翠,不远处还有鹧鸪鸟的叫声,一声声催唤着春天。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10年1-2期)
乡茶
故乡并没有一片茶园,散落在山坡上的都是野茶。当奶奶提着竹篮,颤巍巍地在坡上采茶,那是一幅不会在记忆里凋落的图画。
奶奶将采来的生茶加以炒青,焙成茶叶。这样制成的茶叶,自然简单而粗糙。泡茶时,抓一大把茶叶放到锡壶里,注入开水浸泡,然后再把锡壶装入一个里面裹了棉花絮的木茶桶。喝茶时,就现成地从壶里倒出来。盛这样的茶水要用碗,用杯不济事。茶味粗中带涩,涩里又漾着一丝甘。尤其是劳作归来,喝上一两碗很是解渴。
这茶也曾随我飘向远方。人在远方,泡上一杯乡茶,回味里就浮起故乡的青山绿水。坡上山花仿佛随意点缀,摇曳着美丽的情思自开自落。茅草黄时,野果子酸酸甜甜。那浸泡在茶里的,分明是缕缕乡愁了。
(原载于《福建商报》1998年4月9日)
茶事
交春时候,要接春。在故乡,通常是插上一枝茶树,然后烧香放鞭炮,就算把春接来了。“春到人间草木知”,本来凡草木都濡染了春的气息,那么为什么单挑出茶树来代表呢?或许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日少它不得。采得茶树来家,便期望春光常在,一年好景。
然而老人过世,也要用上一枝茶树。树枝上串满纸钱,就当是摇钱树了。人死后还要钱用,那是想当然的。但钱得从茶树上摇下来,这就说明了茶与人的缘分。
从茶树上接来新生,又由茶树送归沃土。仪式简单的风俗,却有着说不尽的意味深长。
(原载于《汀州文艺》1998年5月23日)
荷池
池不大,池边有柳,长条披拂。柳就是柔得好,那枝条仿佛越化越细,便细如烟了。如烟的柳是一重重背景,将池塘环绕起来。
池中有荷,荷自出水之日起,便亭亭玉立。池中的荷有疏有密,却是疏密相间,恰到好处。密密的荷叶你遮我挡,真个密不透风。至于疏处,则可见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荷叶上,荷池零乱了。待到雨停,天晴日朗,小鸟又叫开了。树上,不时有雨点落进荷池,漾开一个个圆圈。许久,不再有雨点落下,水面上却仍时起波纹,想必是游鱼冒出水面来了。
叶面上的雨珠,滴溜溜地转,既清且圆。荷叶仿佛撑开一把伞,极有情致地守候着。眼看雨点就要滑向池中,张开的叶子卷起边儿,又是一番挽留。风过处,叶丛中露出一点红。细看之下,才知是一朵荷花开了,开得有点羞涩。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9年6期)
篱笆
在乡间,篱笆是用来围菜园的。比起菜畦的整齐来,篱笆显得散乱。其实头一回扎篱笆,也是很整齐的。后来,哪里有了缺漏,就在哪里修补,而不是从头再扎一遍。修修补补,看去就不那么整齐了。但越修补,篱笆越结实。即便弯向一边,也不会倒下去,往往只要再打根桩,又可全扳回来。篱笆的修补,大都插上一些树枝。有的枝条随叶子一起枯去,有的却还会返生,又冒出枝叶来,给人的感觉好似是种植在那里的。若是树枝不够,则塞以杂草也行。事实上,篱笆下的杂草长起来,只要不是侵了菜畦,也可编进篱笆中去。且不管返生的树枝还是丛生的杂草,都另有一种可喜的生机。
篱笆与菜畦大致也有一种对应关系,即篱笆疏的菜也疏,篱笆密的菜就密。其实篱笆本身,也可利用来种植。那多是让植株的藤蔓,沿着篱笆攀缘。比如南瓜藤叶,几乎可爬满篱笆。开花了,一朵朵喇叭似的,待得花落结籽,就有南瓜了。南瓜掩映在绿叶丛中,常让人感到发现的喜悦。有时,未曾注意到的某个角落又结了南瓜,且已坐成壮硕的一个,那更是讨人惊喜了。而当南瓜植株枯去时,则可自然地用来扎篱笆。篱笆那边,还有些种植,也可变成篱笆的一部分。比如美人蕉,花开得很鲜艳,但却总不似南瓜花那样可喜。许多时候,美人蕉开的花只是寂寞地红着。
纤细的藤牵上阳台的围栏,看去也很像是一圈篱笆。这阳台上的种植,当然是希望能够牵出一些花来的。但若也挂上果,感觉就会更好了。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9年6期)
菜花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当是诗人抵斥荣华后对自然的回归,但也道出了菜花别具朴实清新的美。
乡间花事少,因为并非都是有意种植。桃花李花,点缀一下,转眼即过。菜花却待时而开,四时都有;与此相映衬的,就只有随开随落的草花了。菜花比草花整齐,因为菜总是一畦一畦地种的。草花则杂样儿的都有,团团簇簇,晃人眼目。
菜花中,最齐整最壮观的要算油菜花了。李渔说:“一气初盈,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不诚洋洋大观也哉!”这话当为油菜花而发,也只有油菜花越陌度阡,当得上遍地金黄蔚为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