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公元1011年),二十三岁的范仲淹来到睢阳应天府书院(今河南商丘县)。应天府书院是宋代著名的四大书院之一,共有校舍一百五十间,藏书数千卷,特别是这里聚集了许多志操才智俱佳的师生,学习风气非常好。到这样的学院读书,既有名师可以请教,又有许多同学互相切磋,还有大量的书籍可供阅览,学习环境非常好,况且学院还可以免费就学,这更是经济拮据的范仲淹求之不得的。
范仲淹十分珍惜这新的学习环境,昼夜不息地攻读。一次,真宗皇帝路过南京(应天府当时称为南京),大家都争相前趋观望,范仲淹却闭门不出,坐诵如旧。一位同学奇怪他怎肯错过观望皇上的良机,他却回答:“日后再见,也未必晚。”
范仲淹的一个同学、南京留守(南京的最高长官)的儿子看他终年吃粥,生活这样艰苦,心里很感动,便托父亲送些美食给他。过了几天,这个同学又来了,奇怪的是,送给范仲淹的饭菜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已经发霉了,便责怪范仲淹说:“常言道,君子不吃小人送来的食物,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范仲淹赶紧道谢,接着说:“不是我不感激令尊大人的厚意,而是我每天吃粥已经成习惯了,如果吃了你送来的好饭,贪图享受,怕以后就吃不下稀粥了。”范仲淹艰涩的生活,有点儿像孔子的贤徒颜回:一碗饭、一瓢水,住在陋巷,他人叫苦连天,颜回却不改其乐。
范仲淹的连岁苦读,从春至夏,经秋历冬;凌晨舞一通剑,夜半和衣而眠。别人看花赏月,他只读经问史。数年之后,范仲淹对儒家经典——诸如《诗经》、《尚书》、《易经》、《三礼》、《春秋》等书主旨,已然堪称大通,吟诗作文,也慨然以天下为己任。
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春,范仲淹通过科举考试,榜上有名,成为进士。在崇政殿参加御试时,范仲淹第一次看见年近五旬的真宗皇帝。后来还荣赴了御赐的宴席。二月的汴京(今开封市),春花满目,进士们坐跨骏马,在鼓乐声中游街,范仲淹多年的苦学终于“修成正果”。
不久,范仲淹被任命为广德军的司理参军(广德军位置在今安徽广德县一带,司理参军是掌管讼狱、审理案件的官员,从九品)。接着,又调任为集庆军节度推官(集庆军辖境位置在今安徽毫州一带,节度推官是幕职官,从八品)。生活条件改善后,范仲淹把母亲接来赡养,并且正式恢复了范姓,改名仲淹,字希文。从此开始了他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
除了孙复之外,范仲淹还联络和帮助过许多著名的学者。如胡瑷、李觏、张载、石介等。或邀聘他们到自己的辖区主持教务,或推荐他们出任朝廷的学官,或指点他们走上治学之路。从海陵到高邮,从苏州到分州(今陕西彬县),范仲淹每到一处,总是首先兴学聘师,关心教育。后来做到宰相时,更下令所有的州县一律办学。而经他指教和影响过的很多人,往往都各有所成。
附录:本文是范仲淹的名篇,写的是登楼者览物之情,从悲喜二意,转入忧乐,明圣贤忧国忧民之心。
岳阳楼记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肯爱千金轻一笑
中国古代的阶级并不是固定下来的,而是处在不断地消解和建立之中。社会流动始终在小规模地发生,为了尽量减轻地位变动带给社会的震荡,这种流动精细地限制在科举制度里面。怀着改变地位愿望的人,其命运由开科取士决定,一介布衣,平头百姓,突然考中,就身价倍增,鸡犬升天了。但他所进入的官僚阶层并不是一个固定的阶层,而是一个根据政治需要划定的等级,他死后子孙必须再接受科举的考验,下一代必须再有科举中举的人,政治地位才能够维持。至于财富,也是不稳定的状态,一个人不管通过辛勤劳动、省吃俭用积攒了一定家底还是通过中了科举、巧取豪夺成了地主,只要出了一个败家子,几年下来就可以沦为赤贫。然后,新的一轮等级循环又开始了。
在这种制度下面,科举进士,特别是第一名状元,从他们身上尤其可以看出命运变化带给他们的体验。
宋庠和宋祁为北宋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市)人,后迁至雍丘(今河南杞县)定居。哥哥宋庠出生于宋太宗至道二年(公元996年),长弟弟两岁。因为生母早逝,父亲又宦游在外,兄弟俩少年时寄居在继母朱氏的娘家。经过几年苦读,兄弟俩的诗文创作渐入佳境。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宋祁二十四岁,与兄宋庠以布衣游学于安州(今湖北安陆),得到知州夏竦厚待,曾经在一次宴会命作《落花》诗。宋庠有一联“汉皋佩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与宋祁诗中“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因为用典贴切,拟人生动,广为传诵。此后,宋庠和宋祁兄弟声名鹊起,被时人合称为“二宋”。宋祁《落花》更成为传诵的名诗。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今译:
满天都是飞舞的落花,带着各自的伤感,在烟雨迷蒙的青楼里,我不由想起故人,怎么能够忘记呢。
花儿在空中仿佛随着美人的吟唱纷纷飘落,花落了,恰似化了半面妆的美人,楚楚可怜。
我这流浪的人看了落花的情景,不由感同身受,泪流满面,我的心犹如繁华的街道游人散尽时,空荡落寞。
只有落花的残香还飘散在空中,引来了两只美丽的蝴蝶,把落花一生的芳心凝结到甜美的蜜之中。
宋仁宗天圣二年(公元1024年),“二宋”一起参加了当年的会试。科举结果上报给年幼的仁宗皇帝,摄政的刘太后见宋祁为进士第一名,宋庠为第三名。她认为按照儒家礼法,弟弟不应排名在兄长之前,就把宋庠改为第一名。接着她又怕兄弟俩都在前三名遭人非议,便把宋祁降为第十名。结果宋庠成了第一名,被钦赐为“状元”,宋祁为进士。但民间很为宋祁这个真正的第一名而愤愤不平,便称宋祁为“状元”。于是,兄弟俩就都成了“状元”,宋庠为“钦赐状元”,宋祁为“民间状元”。
不管谁做状元,反正两个人都通过科举做了官。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宋庠做官后,老成持重,保持了俭朴的生活作风。一年上元夜,宋庠在书院读《周易》,听说小宋点华灯拥歌伎醉饮,觉得这个弟弟闹得太过分了。第二天,宋庠谕令宋祁身边亲信传话责备:“相公(宋庠)寄语学士(宋祁),听说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是否记得某年上元节,我们一起在某州州学内吃斋饭的时候?”宋祁倒也坦率,笑说:“却须寄语相公,不知某年吃斋饭,是为了什么?”言下之意,当年吃着斋饭苦读,就为了今日点华灯拥歌伎夜宴,充分地享受生活。
并非仅宋祁如此。吕蒙正做北宋宰相时,一次在宴会上吃到鸡舌汤,很好吃。回家就命令厨房每天做鸡舌汤,过了几个月,到后花园看到一座新的小山,仔细一看,竟然是座鸡毛山。他叫来家人一问,才知道是因为自己吃鸡舌汤,每天都要杀十几只鸡所致。吕蒙正后悔自己太奢侈,从此不再吃鸡舌汤。
是否是因为宋代皇帝优遇士大夫,才最终闹成这种风气?这个很难说,明清倒是“薄待”士大夫的,也没见好到哪去。比较而言,宋代官员大多还有几分反省。
范仲淹早年贫困时,一天只吃一碗加点咸菜的粥而已。小宋当年想来也是如此,不过发达后就不能“后天下之乐而乐”了。
其实“宋祁现象”说明一个转化:毕竟改善生活条件对大多数人是强大的,至少是直接的动力,“后天下之乐而乐”只可能是对极少数人(换用今天的话,一小撮人)的要求。特别是这一小撮人并不一定集中在读书人之中。还有,“后天下之乐而乐”容易变得很虚伪,一起快乐是不是更好?实在不行,那我就自己快乐,这反而是最真实的。
看来,小宋正是如此。
宋祁以诗文著名,在为官处世上并不像他哥哥宋庠那样正统和呆板,比较有真性情一些。名士总是和风流故事联系在一起的,时人称他为“红杏尚书”,这个雅号来源于他的一首叫《玉楼春》的诗。
东城渐觉风光好,■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今译:
春光明媚,城东风景优美。
湖面微波荡漾,好像在欢迎游客。
淡淡的柳绿如烟,飘拂于早晨的轻寒之中;红红的杏花开满枝头,非常热闹。
我经常遗憾生命中欢乐太少,怎会为了吝惜金钱而放弃这欢乐的瞬间。
夕阳西下,我为同时冶游的朋友举杯挽留夕阳,请它在花丛间多陪伴些时候。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正是浮生若梦,苦多乐少,不能吝惜金钱而轻易放弃这欢乐的瞬间的真实写照。此处化用“一笑倾人城”的典故,抒写词人携伎游春时的心绪。词人对于美好春光的留恋之情,溢于言表,跃然纸上。
小宋的生活情趣有几分像六朝的贵族。从宋代开始,中国社会的大格局已经定下,贵族作为阶层已经被消灭,除了皇帝以外,其他人可以说都是草根(从礼法的意义来说),对于这些生活粗陋的草根之人,精致高雅的贵族生活是不是也是不可或缺的人生体验呢?但是,老问题又来了,贵族怎么可能不灭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