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
【解题】
蜀汉建兴五年（227），诸葛亮率师北驻汉中，相机出师北伐中原。临行前上此表，陈述出师之因，表明统一中原的壮志，劝说后主奋发自勉，用贤纳谏，刑赏无私，以完成先帝未竟之业。语言恳切周详，剀切详明。
表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属奏议一类，臣子对君主有所陈述或请求时所用。
【原文】
臣亮言①：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②。今天下三分，益州③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宏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④，俱为一体，陟罚臧否⑤，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祚、董允等⑥，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⑦，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⑧，优劣得所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⑨。侍中、尚书、长史、参军⑩，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B11，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B12，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B13，猥自枉屈B14，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B15。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B16，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B17，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B18，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B19，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注释】
①诸葛亮（181—234）：字孔明，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人。三国时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初隐居隆中，后辅佐刘备建立蜀汉政权，任丞相。刘备死后，他辅佐后主刘禅，六次出兵伐魏，病死于军中，谥忠武。
②崩殂：指皇帝死。
③益州：在今四川、贵州及云南的一部分地区，此指蜀汉。
④宫中、府中：宫中，皇宫之中，此指宫中的近臣。府中，丞相府中，此指政府的官员。
⑤陟罚臧否：陟，提升。臧，善。否，恶。
⑥侍中、侍郎：都是官名。郭攸之、费祎、董允：郭攸之，南阳（在今河南南阳、湖北襄樊一带）人。费祎，字文伟，江夏（在今湖北新洲一带）人。董允，字休昭，南郡（在今湖北江陵一带）人。当时郭攸之、费祎任侍中，董允任黄门侍郎。
⑦向宠：字臣违，刘备在世时任牙门将。刘禅时任中部督，封都亭侯。
⑧穆：同“睦”。
⑨桓、灵：桓，汉桓帝刘志。灵，汉灵帝刘宏。桓、灵统治时期政治腐败，信任宦官，汉室已接近衰亡。
⑩侍中、尚书、长史、参军：侍中，指郭攸之、费祎。尚书，指陈震。长史，指张裔。参军，指蒋琬。
B11亮：同“谅”，诚。
B12躬：亲自。
B13卑鄙：出身低下。
B14猥自枉屈：指刘备降低身份。倾覆：指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刘备被曹操击败于当阳长坂（今湖北当阳东北）。
B15“后值倾覆”六句：刘备临终时，曾召见诸葛亮，托以大事。
B16泸：泸水，金沙江的一条支流。
B17驽钝：比喻才能平庸。
B18旧都：指两汉的都城长安和洛阳。
B19咨诹：咨询。
【译文】
臣诸葛亮说：先帝开创一统天下的大业尚未完成一半，就中途去世了。现在天下三国鼎立，而我们是最困乏的，这的确是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但是，侍卫大臣仍然在朝内不懈地努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在朝廷外奋不顾身，这都是因为追念先帝特殊的恩遇，要在陛下身上报答啊。陛下的确应该扩大圣明的听闻，发扬光大先帝的美德，激励有志之士的志气，而不应该过分地看不起自己，说话不恰当，违背道义，以至堵塞了大家忠心进谏的道路。
皇宫中的侍臣和政府各部门的官员，都是一个整体，对他们的升迁、处罚、表扬、批评，不应该有所不同。如有违法乱纪的，或是尽忠行善的，都应该交给主管部门，不定期确定对他们的奖惩，以此来表明陛下处理问题是公正清明的，也不应该有所偏袒，使宫中和宫外执法标准不一样。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都是贤良诚实的人，志向忠贞，思想纯洁，因此先帝才选拔出来交给陛下，我以为宫中的事，不论大小，都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再去做，这样一定能够弥补过失或疏漏，得到更多的好处。将军向宠，品行善良端正，熟悉军事，从前曾试用过，先帝称赞他能干，因此大家推荐他担任中部督。我认为军营中的事情，不论大小，都要征求他的意见，这样必定能使军队内部和睦融洽，才能不同的人都各得其所。亲近贤臣，疏远小人，这就是前汉兴旺发达的原因；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这就是后汉衰败灭亡的原因。先帝在世时，每次跟我谈论到这些事，对桓、灵二帝的所作所为总是感到痛心不已。侍中郭攸之、费祎，尚书陈震，长史张裔，参军蒋琬，都是坚贞诚实能够以死报国的大臣，希望陛下亲近他们，信任他们，那么汉家的兴旺发达，就指日可待了。
臣本是个平民，在南阳耕田种地，只想在乱世里得过且过地保住性命，并不想在诸侯中求得显赫名声。先帝不因为我出身贫贱而看不起我，反而降低身份，亲自枉驾屈临，三次到茅庐中来看望我，向我询问对当今天下大事的意见。因此我十分感动，于是就答应为先帝奔走效劳。后来遇到军事失利，我在失败的时候接受了重任，在危难的关头奉命出使东吴，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二十一个年头了。先帝知道我做事谨慎，所以在临终时把兴复汉室的大事托付给我。我自从接受遗命以来，日夜忧虑叹息，唯恐做不好，损伤先帝的英明。所以在五月里统率大军渡过泸水，深入到草木不生的荒凉之地。如今南方已经平定，兵器已经准备充足，应当奖励和率领三军，北上平定中原。我愿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除掉奸诈凶恶的曹魏，复兴汉朝，回到旧都。这就是我用来报答先帝，尽忠陛下的职责啊！至于权衡政事的利弊得失，多向陛下进献忠言，那是郭攸之、费祎、董允的责任。
希望陛下把讨伐逆贼、兴复汉室的任务交给我，如果不见成效就治我的罪，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如果没有帮助陛下发扬美德的忠言，那就应该责备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过错，以揭露他们的怠慢。陛下也要自己多考虑国家大事，向大臣征询治国的好策略，审察并采纳正确的意见，深切地追念先帝的遗言。这样，我就承受陛下的恩德感激不尽了。现在我就要远离陛下，面对着奏章流泪，不知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