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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纳蕤思解说

[法国]安德烈·纪德

那使人类温暖的,如果过分缺乏了它,或是充溢了它,两者都是足以致病的。

——何其芳书本也许并非必要的东西;一点神话本来就够了,宗教就完全寄托在那里。人民惊讶于寓言的外观,因不了解而崇拜;深思的祭司们俯临意象的深处,慢慢地参透象形字的奥义,于是大家要解释了。书本阐释了神话,可是一点神话本来就够了。

纳蕤思的神话是如此:纳蕤思是十全的美——也就因此他是纯洁的。他鄙弃山林川泽的女神们,因为他恋慕自己。没有一丝风搅动泉水,他在那里,宁静地,低着头成天凝视自己的影子,你们都知道这个故事。然而我们还要讲它,一切都早就说过了,可是因为没有人信,讲了总得重新讲。

现在,没有岸也没有泉水,没有变形也没有自赏的花——什么也没有,除了纳蕤思,单剩一个纳蕤思,凝思的,孤立在灰色浮雕上。他在时间的无用的单调中感觉不安,摇曳无主的心反复自问。他想知道究竟自己的灵魂具何种形体,他觉得它该是非常可爱的,如果从它悠长的颤动上判断它;但他的面容!他的面容!啊!竟至于不知道是否爱自己不认识自己的美,我闹不清啊,在这幅远近场面都不相衬托的、没有线条的风景里。啊!不能够看见自己,来一面镜子!镜子!镜子!

纳蕤思,不怀疑自己的形体在什么地方,起来了,去找他所企望的轮廓以包裹自己的大灵魂。

在时间的河边上,纳蕤思停住了。岁月所穿流的、命定的、空幻的河。简单的河岸,像一副粗制的嵌水的框子,像一面没有锡泥的琉璃镜子;背后什么也看不见,背面铺着空虚的厌倦。一条阴暗的、昏沉沉的运河,一面几成水平的镜子,谁也不能由无色的周围中认出这片暗淡无光的水,要不是感觉到它在流。

从远处看,纳蕤思以为这条河是一条大路,独自一人在这一片灰色上,他厌倦了,于是挨近来看东西从那里经过。两手在边上一搁,现在他临流了,依照传说中他的那种姿势。啊,他一看之下,水面一层薄薄的外表突然变得五彩缤纷了:岸边的花,树木的干,东一块西一块倒映的蓝天,专为他而存在的、在他眼底各自生色的一片映影的奔流。于是丘陵露出来了,森林沿着山谷的斜坡也排列出来了——依照水流而波动的、波浪加以变化而形成的重重幻影。纳蕤思看得十分惊异,可是不明白,因为是互为推移的,究竟是自己的灵魂支配波浪呢,还是波浪支配它?

纳蕤思观看的地方,就是现在。从老远的将来,种种东西(还只是可能的)挤向现在,纳蕤思看见了,随即逝去了——流往过去。纳蕤思马上觉察到总是同样的东西。他寻问,于是沉思。总是同样的形体流过去,只有水的突进使它们产生差别。为什么相异?为什么相同?想必它们是不完整的了,既然它们总得重新来,而一切,他想,都向一个乐园的、结晶的、已失去的原形,努力突进。

纳蕤思梦想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