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清高宗乾隆(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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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乾隆的家事(9)

皇子见存者四人,八王、十一王、十七王俱无令名,惟十五王饬躬读书,刚明有戒,长在禁中,声誉颇多。皇孙中皇长子永璜之子定郡王绵恩,才勇过人,自八岁已能骑射命中,派管旗营,最承恩宠。今年正月谕旨褒嘉,晋封亲王。彼中物议,皆以为上头属意者,当不出此两人中云。

外邦人如此看,深悉内情的宫廷圈内的人也持类似看法。生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的礼亲王代善的后人昭裢日后回忆说:

定恭王(绵恩谥“恭”)绵恩,定安亲王次子也。貌颀秀,猿臂,善射,觫马捷如飞。举止详瞻,趋跄有节,幼颇健,纯皇帝(乾隆)爱之,几夺储位。

中外舆论一致认为皇次孙绵恩承统有望,几夺储位,这类推测却未必符合事实。在乾隆皇帝的内心深处似乎从来没有以皇次孙绵恩人继大统的想法。

绵恩无疑有过人之处,否则他也不会得到乾隆的殊爱。但这个人也有很多缺陷,据嘉庆时曾袭爵礼亲王的昭裢所记:

(绵恩)弱冠即领火器营总统,凡五十余年,年七十六始薨。今上(道光皇帝)震悼,亲往奠酸焉。然外美而内昏,不习政体,遇属吏禀事,莫能剖析是非,颔首画诺而已。护卫赵吉玉为之点缀园庭,任其通下吏,苞苴动辄巨万,有楚滨、萼山之讽,火器营兵丁恨之切齿。性复吝啬,积财盈库,莫肯挥用,每晨入朝,惟啗鸡子糕二枚。近侍嫌其干脆,王曰:“以水瀹之,殊可食之。”夙不解音乐,尝演“王允议剑”剧,向粉面为谁,侍者以衍扮曹操对。次复观杨椒山剧曲,见赵文华冲场,笑曰:“阿瞒之奸状故可哂也。”其昏暗若此,人传为笑柄云。

可知绵恩似为一绣花枕头之类的人物。而在昭梿关于绵恩的另一则记载中,把这位昏昧王公就嘲讽得更不像样了:

乾隆末,定王(绵恩)屡摄金吾(即步军统领,或称九门提督)印信,正阳门外火灾廷及居民,王驰救之。有娼家避火,群立巷口粉白黛绿者数十人,王不识,诧曰:“此家女子为何如此之多也!”入争笑之。

在昭梿的笔下,九门提督竟不了解前门外比比皆是的娼楼妓馆,看到白脸的赵文华,竟以为是曹阿瞒,定王的呆憨真到了令人捧腹的程度。绵恩是不是真如昭裢所描写的那样,现在已经很难搞清楚了。王府之间的恩恩怨怨,难免使昭楗下笔时搀杂了个人的好恶。不过,是不是可以说,绵恩气性是有毛病的,至少“吝啬”这一条,经营钱财还好,如果让他去管国家大事,难免鼠目寸光。乾隆聚敛贪财,但又一掷千金,挥霍无度。他绝不吝啬,而是很会花钱,因此能成就千古功业,从“三山五园”到《四库全书》和“十全武功”。乾隆不会看得上悭吝成性的绵恩,怎放心把大清江山交给他呢?

更为重要的是,乾隆皇帝一再明谕绝不能让皇孙后来居上,越过诸皇子入主金銮殿。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九月,皇帝在宣谕中外的谕旨中提到,如果明太祖“不立建文而立永乐”,则“金川门之难”无自而起,又何致骨肉伤残、忠良惨戮?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正月皇帝在谕旨中重提明太祖立建文为皇太孙以至酿成靖难之役这段历史殷鉴:

明洪武时,懿文太子既殁,刘三吾建议谓皇孙世嫡,礼宜承统。洪武泥于法古,遂立建文为皇太孙,其后酿成永乐靖难之变,祸乱相寻,臣民荼毒,皆刘三吾一言丧邦之所致也。朕惟深鉴于历代建储之失,是以再三宣谕,并令纂辑《储贰金鉴》一书,为万世法戒。若如洪武之泥古立储、封建,以祖宗神器之重,轻为付托,岂我大清宗社万年之福乎?

清帝极为重视历史经验,而与他们最近的前明兴衰成败之因更特别经常引为鉴戒,乾隆在明朝诸帝中最佩服的是明太祖朱元璋,而惟独对洪武分封诸王于外,而立建文为皇太孙一举不以为然。其中遭理彰彰甚明。元后嫡子永琏、永琮同他们的母亲在几年间接踵亡故之后,立元后嫡子为嗣皇已成泡影。继后那拉氏与帝不谐,亦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幽死,葬礼以皇贵妃例备办,表明皇帝不承认逝者为皇后,她所出之皇十二子永瑾自谈不上嫡子身分。而皇长子永璜也早经薨逝,无论立嫡也好,立长也好,到乾隆中期以后都断无可能。嗣皇的选择方向只有两个:一是庶出诸皇子,再就是绵字辈诸皇孙。后者则只有皇长孙绵德位居最尊,因为永琏、永琮二嫡子皆幼殇无嗣,连明太祖的“皇孙世嫡”(即后来的建文帝)都没有。这样,年事渐高的乾隆如果舍立皇子为皇太子一途的话,势必首先考虑皇长孙绵德。乾隆极富政治经验,耳目又灵,自然不会不知道人们私下对皇储的议论,他之一而再地提洪武故事,就是暗示绵字辈皇孙承嗣无望。

上述乾隆四十九年正月的一段谕旨,正是针对绵德而加以发挥的。在述及洪武立皇长孙之误、刘三吾一言丧邦之后,皇帝又提到绵德之子奕纯新岁将有得子之吉,当时虽尚不知是男是女,但乾隆已坚信自己将会“庆抱元孙,五世一堂”,为此将绵德晋封固山贝子,但随后即告诫他:“嗣后宜益加谨饬,常存敬畏,以期永存恩泽,副朕谆切训勉之至意。”通观全篇谕旨,不难看出乾隆的良苦用心。

乾隆极为看重这一篇关于立储的谕旨,他特别交代将它载入《储贰金鉴》。稍有政治常识的人心里都明白,皇长孙绵德已永远地被排除出了争逐帝位的圈子。他的弟弟绵恩承袭了王爵,而且得到了皇祖的宠爱,但为此他就能成为乾隆心自中的嗣皇人选吗?乾隆对洪武的立建文为皇太孙,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后认定断不可行的,皇长孙绵德不能考虑,皇次孙绵恩当然更不能考虑。

乾隆对儿孙辈的爱是慷慨的,又是吝啬的,关系到政治原则的大事,他从不以感情用事。付托神器,是何等重大之事,乾隆自然会自作主持,断然决策,绝对不可能为亲情所左右。乾隆三十八年密定永琰为皇储默祷上苍时,皇帝曾祈求上帝若永琰不贤,则“潜夺其算”。对最看重的一个儿子够狠心的吧?皇帝解释说:“朕非不爱己子也,然以宗社大计,不得不如此!”

这就是乾隆。对儿孙辈来说,他是个有仁爱之心的老人,但他绝不出以妇人之仁。

大概正是由于此,乾隆缺少真正的天伦之乐。他的内心是孤独的,儿孙辈对他敬畏有余,而发自胸臆的挚爱则不足。他的家庭生活并不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蒙上天“覆载眷佑之福”,美满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中年丧妻,成了他的终身遗憾;续弦变成怨偶,终至反目成仇,全国传为新闻;十个女儿到他辞世时仅剩下了一个和孝公主;十七个儿子到他七十岁时只有五人犹在。五世同堂,孙曾绕膝,却没有民间清寒之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乾隆四十九年皇帝所写的一首名为《古希词》的诗中,就流露出了晚景孤独悲凉的心境:

古希天子古希词,幻以为欣幻以悲。

十七男惟剩斯五,好逑配早赋其离。

释迦曾是说无法,尼父则尝云未知。

归政犹需浃旬多,即今敢懈日孜孜。

“浃旬”,犹言“周旬”,即十天。皇帝在情绪十分低落的时候想的是,到乾隆六十年归政退闲还有多少个“浃旬”呵!他真的有些倦勤了,尽管结句“即今敢懈日孜孜”还在激励自己,但终不能掩尽全诗低沉、苦涩的基调。

六、福康安疑案

据说乾隆皇帝还有一个私生子,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福康安。

清末民初广为流传的《清宫词》中有下面一首委婉含蓄的绝妙好诗:

家人燕见重椒房,龙种无端降下方。

丹阐几曾封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

《清宫词》的作者钱塘九钟主人又在诗下注云:“福康安,孝贤皇后之胞侄,傅恒之子也。以功封‘忠锐嘉勇贝子’,赠郡王衔。二百余年所仅见。满洲语谓后族为‘丹阐’。”“椒房”,汉代后妃所住的宫殿,用兰椒和泥涂壁取其温暖香气,兼有多子之义,这里用作后妃的代称。“燕见”亦作“宴见”,谓帝王闲暇时召见臣下姻亲。傅恒是孝贤皇后胞兄,傅恒夫妇亦可称乾隆皇帝的家人。经过注解,就不难明了这首诗所隐含的意思了:皇帝和傅恒夫人趁燕见之机偷情而生了福康安,福康安后来破例封固山贝子,追赠多罗郡王,这段传闻遂成一段历史疑案。

国人最喜探听他人隐私。风流天子竟偷大臣命妇,以乾隆皇帝与傅恒夫人这一段恋情为主线衍化成的故事,自然为人所津津乐道。

蔡东藩先生名著《清史演义》出版于1916年,是较早地涉及“千秋疑案福文襄”且影响很大的一部历史演义小说。该书第三十四回先写乾隆帝与傅恒夫人在圆明园初次相见:这一天椒房眷属奉旨人园玩赏,其中“独有一位命妇,眉似春山,眼如秋水,沉鱼落雁。乾隆帝顾了这个丽人,暗想道:‘这人很有些面善,未识是谁眷属?’只是当众人面,不好细问,便呆呆的坐着。众人又转向皇后处,请过了安,但见皇后起立,与那丽人握手道:‘嫂嫂来得好早!’”这样,乾隆方记起这位丽人,“乃是皇后的亲嫂子,内务府大臣傅恒的夫人”。蔡东藩随后写乾隆自见了傅恒夫人后,“镇日里无情无绪,连皇后也不晓得他的心思”。一日皇后千秋节,傅夫人再度入宫,寿筵十分热闹。傅夫人酒醉被宫女扶到别宫暂寝,乾隆帝也离席而去,下面偷情一段,蔡先生写得含而不露:

隔了一小时,大家重复入席,饮洒数巡,时已未刻,皇后令宫女去视傅夫人,宫女去了,好一歇,未见回报。等到大家用过了膳,宫女始含笑而来,报称傅娘娘卧室紧闭,不便入内。皇后道:“皇上呢?”宫女道:“皇上么?”说了两句皇上,停住后文。皇后已微觉一半,不问下去。大家散了宴,少坐片刻,日影西沉,宫中统已上灯,便各谢宴退出。是晚只傅夫人不胜酒力,留住宫中。次晨,乾隆帝仍出视朝。傅夫人方至坤宁宫告辞,皇后对她一瞧,云鬟半,犹带睡容,便微哂道:“嫂子恭喜!”这一语,说得这位傅夫人,不知不觉,面上一阵一阵的热起来,当即匆匆辞去。

孝贤皇后逝于德州水次后,蔡先生写道:“傅夫人每日伴灵,在宫中留宿,柳暗抱桥,花欹近岸,废长房暂宿相思地,女蜗氏勉补离恨天,这位乾隆帝,方渐渐解了悼亡的忧痛。”

关于乾隆与傅恒夫人这一段偷情,蔡东藩先生写到这里,适可而止。至于他们后来是否生了福康安,蔡先生只是说:“福康安是傅恒的儿子,乾隆皇帝非常眷爱。”

看来,他对福康安是否为龙种虽有所疑,但未有确证,故而一笔带过,只是让看官去想象。

蔡东藩先生写的虽是历史演义小说,但他的态度还是比较严谨的。《三国演义》风靡海内,几乎家喻户晓,蔡东藩写清史,便取了“演义”这种为中国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体裁,然而,他又不甚满意罗贯中的写法,认为罗著《三国演义》“半涉子虚”,故自称:“小子所编历史演义,恰是取材正史,未尝臆造附会,就使采及稗官,亦思折衷至当。”他在《清史演义》中对“千秋疑案福文襄”的处理,不管是不是符合历史真实,但他本心确实是想将正史与稗官“折衷至当”。

眼下铺叙有关福康安这段历史疑案的宫闱小说、武侠小说随处可见,但最脍炙人口的当推高阳先生的《乾隆韵事》。这部小说便以乾隆皇帝与傅恒夫人暗恋为主线,写傅夫人如何为皇帝寻找真正的生母李氏穿针引线,写皇帝如何与傅夫人暗中偷情,写他们的隐私如何为傅夫人的小姑——孝贤皇后窥破,以至在皇帝首次东巡时孝贤皇后又如何愤而投水自尽……既然暗恋多年,傅恒夫人诞育龙种亦是题中应有之义,到《乾隆韵事》煞尾时,他们的儿子已经六七岁了,那时是乾隆十三年(1748年)冬,经略大学士傅恒受命出师征讨金川,皇帝亲诣堂子行祭告礼,高阳是这样描写的:

出师之前,皇帝亲自至“堂子”告祭祖宗,并遣皇子及大学士来保,送至良乡,那番威仪之盛,只有当年抚远大将军十四爷代替御驾亲征可比。傅恒自然感激涕零,文武大臣亦凛然于皇帝的威福不测,只有傅夫人别有感受。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

“我对得起得你们富察氏了吧?”皇帝这样问傅夫人。

“是的。皇上很够意思了。可惜——”

“怎么?”皇帝追问,“为什么不说下去?”

“只有一个人对不起。”

“谁?”

“咱们的儿子。”

皇帝低头不语,好半天才说:“福康安,在汉文中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名字。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名副其实!”

如何“名副其实”呢?《乾隆韵事》到此戛然而止,高阳也没有将《乾隆韵事》的续篇奉献给殷殷期待于他的忠实读者,因此已没有一睹为快的幸运了。不过,高阳先生在他的另一部史学专著——一《清朝的皇帝》中还是对福康安有过详尽的论述。

高阳认为,“容妃以外,高宗另一眷爱的妇人,即是福康安之母、傅恒的夫人。此中亦杂有若干咎歉的成分”。究竟哪些地方使乾隆觉得对不住傅夫人呢?高阳举出:

一、此事在当时的宫廷及贵族之间,为一公开的秘密,则傅恒夫人名节自属有亏。

二、傅恒夫人既承雨露,傅恒敢怒而不敢言,夫妇感情不好,为想象中必然之事。

三、自孝贤皇后赴水自尽,引起轩然大波,高宗与傅恒夫人当然不便再往来,形成始乱终弃之局,高宗不免自渐薄倖。

四、虽承雨露,却不能直接加以任何荣宠,内心不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