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宫娥一想,说不知道必死无疑,索性撒谎说:“知道。”
项羽用剑逼着她,说:“快说,她在哪?”
那宫娥哆哆嗦嗦地说:“她,她……”
“快说!”
“她已经死、死了……”
项羽差不多将她提了起来,眼珠子红红的,像要流血:“她怎么会死了?她什么时候死的?”
“前、前几天。她得了暴病死、死了……”
项羽“啊”地大叫一声,把那宫娥扔出老远,豆大的泪珠子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他绝望了,彻底地绝望了!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爱,只剩下了恨,恨,恨!两个亲近的人——叔父和妙弋都死了,他变得是那样孤单。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只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时,赵汉带着一群虎狼之兵,举着刀枪闯进后宫。项羽一时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就问:
“你、你为何来这里?”
赵汉说:“奉上将军之命,来抄斩皇家满门的。”
项羽指着三千粉黛说:“她们?”
赵汊说:“是啊。她们不是皇帝的后妃吗?”
项羽说:“对对对,杀!”
项羽的身后立即响起了一片女人的尖叫声和刀枪与皮肉撞击的噗噗声。三千粉黛红颜,立时香消玉殒。偌大的后宫,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项羽呆愣愣地站在“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宏伟壮阔气势磅礴的前殿,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赵汊杀完后宫,来向他报告时,他才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意识。
赵汊说:“都杀完了。”
项羽木木地说:“好,好。”他拍着粗大的廊柱,又说:“这都是亿万劳役修筑的,留着它还有何用?”
赵汊说:“要不烧了吧。”
项羽说:“烧!”
于是兵士们举起火把,在阿房宫的前殿、后宫纵起火来。一时间,烈焰熊熊,火光冲天。从秦始皇在世时就动工兴建、旷时已久、耗资巨大、空前绝后的阿房宫变成了一片火海,一直烧了三个多月……
项羽还觉得不解气,便又命黥布到临潼,挖掘秦始皇的陵墓。黥布曾在这儿做过苦工,知道陵墓的石城、石门和墓道。经过几天的挖掘,秦始皇那固若金汤的陵墓终于给打开了。他们拉走了墓中的金银珍宝,将秦始皇的尸骨剁成万段。至此,项羽才觉得彻底地报了他那深仇大恨。他的任务似乎也就完成了。
然而,他的部下们不干。他们跟着项羽打天下,为的就是裂疆分土,封侯称王。他们纷纷拥立项羽为王。项羽说:
“我若为王,那么怀王呢?”
范增沉吟道:“这倒是件难办的事……依我看,就尊他为皇帝吧。”
众将不干,说:“怀王毫无功绩,披坚执锐的是上将军和我们,他为什么当皇帝?”
项羽也说:“是啊,他一个顽童……”
范增老谋深算地说:“不行啊,还得尊他为帝,以稳定天下,到时候吗……”他向项羽暗暗地送过一个诡秘的目光,又说:“我们封上十八个王,各领其土,上将军可以当这十八个诸侯王的霸主,义帝不是有名无实了吗?”
众将觉得有理,就这么定了下来,一面派人到彭城报告。怀王于是成为义帝,自然高兴。但分封时仍然遇到了麻烦,就是刘邦要不要封为秦王。因为当初怀王有约,先入关者为秦王。项羽便派人到彭城问刘邦这件事,偏偏新立的义帝降下圣旨,说:“如约。”
项羽气愤地说:“黄口小儿,不管是为王还是为帝,都是我项家给你的,竟敢驳回我的奏章,实在可气。罢罢罢,就让刘邦当个秦王吧!”
范增说:“万万不可。刘邦拥有了秦地,他的野心就容易实现了。”他停了一停,说:“我倒有个主意:将秦地分为汉、雍、塞、翟四块,就封刘邦为汉王。这样,没有了秦国,他还当什么秦王?”
项羽哈哈笑遭:“还是范增智力过人!”
范增受到夸奖,沾沾自喜。
于是刘邦为汉王,统管巴、蜀、汉中地区四十一个县,王都为南郑。其他十七个王是:九江王黥布,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蒲广,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常山王张耳,代王歇,齐王田都,济北王田安,胶东王田市,燕王臧荼,辽东王韩广,西魏王豹,殷王司马印,韩王成,河南王申阳。
项羽自封为霸王,统领梁地和楚地九个郡,王都拟建在彭城。当时楚地分南楚、东楚和西楚,彭城为西楚,所以项羽就叫西楚霸王。项羽自称霸王,就是要当那十八个诸侯王的首领,凌驾于他们之上。
消息传到了灞上刘邦的驻地。刘邦一听项羽竟敢抗拒义帝的圣旨,违背前约,四分秦地,只给他一分,不由得大怒。将士们也都不愿意到巴蜀去,说:“巴蜀是秦国放逐囚犯的地方,我们不去!”于是刘邦调兵遣将,准备与项羽一决雌雄。萧何见兵士们正在集结,连忙跑到刘邦的大帐,说:
“是不是要与项羽决战?”
刘邦说:“是的。”
萧何阻拦说:“不可。”
刘邦说:“项羽欺人太甚,这口气我咽不下。”
萧何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在一时屈辱?只要我们暂时接受封地,广招天下豪杰,秣马厉兵,同时把巴、蜀、汉中治理好了,就能收复三秦——雍、塞、翟,到那时再出关与项羽决一死战,才能一举获胜。”
刘邦说:“不。项羽听从了范增的计谋,让章邯、司马欣、蒲广三员大将据守三秦,分明是把我堵在巴蜀之地,不让我动弹。现在趁他们立足未稳,我速派兵先去攻占三秦,不是易如反掌吗?”
萧何连连摇头,说:“不可,不可。如若派兵占领三秦,项羽必定与我争夺。他有三十万大军,恰是我们的三倍。我们难以致胜。到那时,我们进有强敌,退无稳定的后方,必将被项羽所灭。望沛公三思!”
刘邦说:“你就会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这次,我非不听你的不可。众将听令:樊哙带一支兵马攻章邯;曹参带一支兵马攻司马欣;夏侯婴带一支兵马攻蒲广。不拿下三秦,你们别来见我!”
三位将领齐声说:“遵命!”转身欲走。萧何伸开双臂,拦住他们。
“沛公,胜败常在一念之差。一步棋走错,就可能满盘输掉。”萧何苦苦劝谏。
但刘邦就是不听。萧何无奈,说:“沛公若是不听我的,为何不听听张良的高见?”
刘邦低头一想,是啊,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与张良商量商量呢?于是说:“快请张良!”
张良应召而至。他听了刘邦的意见,哈哈笑道:“沛公啊沛公,封你为汉王,已经够意思了。我还担心项羽会发兵来攻打你哩。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谋退敌之策,看来是多余的了。人都说范增奸狡,足智多谋,照我看,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如让我为项羽谋划,立即将得胜之军扑向关中,消灭沛公的十万兵马,则天下无人再可与他抗衡了。项羽便可以真正称霸天下,为所欲为了。可笑范增,可笑项羽!”
刘邦说:“我们给困在巴蜀,出不去怎么办?”
张良说:“欲擒故纵,欲得故失。况且汉中之地物产丰富,四塞险固,北有秦岭屏障,南有巴山横亘,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进可攻,退可守。你就暂时做你的汉王去,不要多久,天下便可姓刘了……”
刘邦见张良和萧何一个意见,而且张良说得既明确又神秘,知道自己的见解错了,便唤回樊哙等将领,说:
“移兵南郑,当汉王去!”
于是刘邦决定退出灞上,遵照霸王的分封前往南郑。至此,刘邦称为汉王。
一日,西楚霸王项羽与范增、项伯在一起闲聊,偶然议起了张良。在鸿门宴上,张良给项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项羽求贤若渴地说:
“我看汉王麾下的张良,才智过人,堪当大任。如能让他弃汉从楚,刘邦就无所虑了。”
项伯附和说:“霸王所言甚是。张良绝非等闲之人。”项羽说:“听说叔父与张良很有交情,何不前去劝他归楚?”
项伯说:“前者,在下邳,我也曾劝他一起投奔霸王。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项羽不悦。心想:你们是老朋友了,连这点事儿也办不成;再说,张良投奔到我这儿,我会亏待他吗?一会儿,他转向范增,说:
“亚父有何计谋,令张良归楚?”
范增重重地喘出了一口恶气。心想:我范增之才决不在张良以下,只是你有眼无珠罢了。鸿门宴上,如若依着我,刘邦、张良早就是刀下之鬼了,怎会成为今日之患?就算张良肯于归楚,你这短见之人也未必言听计从。有与无有,实则一样。不过,气愤归气愤,范增还是为项羽谋划此事。他说:
“我有一计,可使张良立时归楚。”
项羽焦急地说:“快说给我听!”
范增说:“张良原是韩国的司徒,当日刘邦西进时,韩王成与刘邦有约,进关之后就将张良送还。现刘邦已经进关,是践约的时候了。韩王成因为毫无寸功,这次分封没有让他继续当韩王。我想,我们可以给他封个侯,让他跟随在我们身边,再令他修书一封投给张良,张良必定不负前约来投奔韩王成。到那时,张良就攥在我们的手心里了……”
范增那阴险的眼睛里闪露出一股凶光。
项羽说:“好,就这么办!”
于是,封韩王成为阳翟侯,派人到韩地命他修书召回张良。阳翟侯明知张良来楚,凶多吉少,但迫于项羽的淫威不敢违抗,便写好书信让人送去了。他在阳翟等候张良,以便一起去项羽那里。
张良接到原韩王的书信,兀自说道:“是啊,刘邦已经人关,我是应该回到你的身边了……”便拿着书信,找到刘邦那儿。这时,刘邦正准备移军南郑。
一听张良要走,刘邦哪里肯干呢?虽然他曾与韩王成有约在先,但此时他早就忘记了;纵然没有忘记,他也不会把它当回事。他对张良说:
“不,我不放你走。”
张良说:“汉王岂可言而无信?”
刘邦说:“得一奇才,就是言而无信又有何妨?”
张良说:“我知道汉王器重张良,不过,我就是到了楚营,心也思汉啊。请汉王先放我走,我将争取机会重新回来。”
刘邦说:“我担心他们会谋害了你。”
张良点点头,说:“不过,我会随机应变,化险为夷的,请汉王放心。”
刘邦无奈,只好放张良走。那天,他与张良并马齐缰,亲自把他送到褒中。将要分手时,刘邦抱头大哭,说:
“你走后,遇有大事我与谁请教?你若到了楚营,有个三长两短,我将多么后悔?”
张良也泪如雨下,说:“萧何、曹参均是相才,樊哙、夏侯婴都是良将,汉王可倚重他们……”
刘邦摇摇头,说:“我刘邦欲得天下,非先生而不能。你但凡有机会,就立即回到我的身边啊……”
张良含泪点头。
分别是无情的。张良骑上马,往东去了。刘邦静静地用泪眼目送着他。见张良渐渐在他的视线下消失了,刘邦复又大哭起来,好像与张良再无相见之日似的。随从相送的萧何、樊哙、曹参、夏侯婴等人也受到感染而无不落泪。
萧何说:“汉王,回去吧。我想张良必不负你。一有机会他就会回来的……”
刘邦再往远方望望,张良已无影无踪了。他心里空落落的,让人扶上马背,无精打采地向后走着。走了好远好远,他突然听见身后有嗒嗒的马蹄声。暮色苍茫,他扭头后顾,说:“莫不是子房回来了?”
萧何回头看看,一片迷茫,就说:“是汉王的错觉。”
刘邦又继续往前走。那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了。他猛地调转马头,一个人往暮色中冲去,口中喊着:
“子房回来了,子房回来了!”
众人以为汉王疯了,一个个惊惶失措,回马追赶他。可他猛抽坐骑,哪里追得上?一会儿,刘邦真的与急匆匆赶来的张良相遇了。张良滚鞍下马,刘邦也连忙跳下马背。刘邦大呼:
“子房不忍离我而去吧?”
张良扶住摇摇晃晃的刘邦,说:“我忘记了一件事,,特赶回来告知……”
刘邦大为失望,但还是洗耳恭听。
张良说:“你移兵南郑时,切记走完一程,便把身后的栈道烧毁。这样,项羽就不怀疑你有东向的异志了。至于日后平定三秦,出关逐鹿,我还有一条锦囊妙计,到时请打开一阅……”
张良从怀中取出封好的书信递给刘邦,然后翻身上马,投入到茫茫的暮色之中去了……
第二天,刘邦的大队人马向南郑进发,翻山越岭,行路艰难,最险峻的是那些半挂在悬崖陡壁上的栈道,一个接一个,人马上去,木支架和铺路板吱吱呀呀的响。上有蓝天白云,下有万丈深渊。栈道十分狭窄,将士们手扶栏杆,眼望天空,谁也不敢往下看。即使这样,还两腿打颤。大部队每过一个栈道,刘邦便按照张良之意,放火烧毁一个栈道。一路上,这儿那儿不时冒起的浓烟,在苍蓝的天幕上滚动着……
汉王刘邦到了南郑,拜萧何为丞相,樊哙、曹参、夏侯婴等人为大将,一边清明政治,奖励耕织,广积粮草;一边操练兵马,扩军备战,准备与项羽做最后的较量。
刘邦烧毁栈道的事,很快传到了项羽那儿。项羽对范增等人说:“我看汉王不思东归了。”
范增说:“未必。他不过是为了防止我们追击他罢了。”
项羽说:“让他去吧,我何必追他!现在栈道全都烧毁了,刘邦就窝在汉中地吧。哈哈,哈哈……”遂不再以刘邦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