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沉默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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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副

大副卸完鱼,坐在岸边静静地抽烟。码头在大副面前晃动不止,就像船的甲板。这一趟飘了十七天,鱼越打越小,网却破了两次。大副蹲在甲板上补网,暴雨浇到脸上,眼就睁不开了。闭上眼的大副也可以补网,他自夸有一双手术刀般的手。大副还要帮伙计们上网和下网,择鱼和贮鱼,干得热了,就将自己脱光。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白花花的鱼鳞,大副像一条站立的梭鱼。

大副扔掉烟蒂,看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企鹅般摇摇晃晃走进市区,肩膀上却扛着一颗类人猿般的脑袋。他推开理发店的玻璃门,叫,理个发,再刮个脸。老板转头看他,剪刀差点掉落地上。怎么变这模样?她愣怔着说,你是去打鱼还是去坐水牢了?

大副只顾笑,催她动作快些。剪刀在大副头顶嚓嚓地响,乌黑的碎发纷纷飘落,一颗脑袋逐渐清爽有型。然后再刮脸,露出大副轮廓分明的嘴。老板一边忙一边抱怨他满身臭鱼腥,说如果不是老客人,给三倍价钱都不侍候。大副只笑不语,不时抬起手腕看表。理发用去半个小时,大副看看镜中的自己,向老板翘起拇指。老板说坐一会儿吧!大副说不了,先回家。老板说新来的小姑娘,手艺不错。干洗一下,打六折,解乏呢。大副说不了,以后吧!老板接了大副递过去的钱,意味深长地笑,真是小别胜新婚啊!

大副疾步走过两条街,拐进一家洗浴中心。路上用去十分钟,大副像参加着竞走比赛。大副问窗口的男人,衣服还在吗?男人说当然在,递给他一个很大的塑料纸包。大副把纸包小心地锁进衣柜,又很快将自己泡进温水。从现在起他不允许身上留有一丝鱼腥,香皂打了三遍,深达每一个细小的毛孔。

大副擦干身体,打开纸包,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他的表情郑重,动作严谨。过来一位男人,说,回来了?大副说回来了。男人说去喝点?大副说不了,赶车呢。男人说车还有两班呢!大副说真不了,下次吧。男人说想老婆了?大副说当然。近二十天呐!男人突然变出一瓶香水,瞅空往大副身上吱吱地喷。大副慌了,躲着,说,别闹别闹。那时大副已经穿好了衬衣,打好了领带,套好了西装,擦好了皮鞋。湿漉漉的换衣间里,湿漉漉的大副英俊逼人。

洗澡用去半个小时。现在留用大副的时间,只剩二十分钟。

大副把旧衣服留在洗浴中心。三天后回来,他会把它们带上渔船。

大副一溜小跑钻进附近的商场。他看中一套碎花连衣裙,问问,五百多。再问那套乳白色的,六百多。那条纱巾呢?九十八!乖乖,大副吐吐舌头,逃向二楼。最后他买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变形金钢,花掉三十元。大副看看表,只剩五分钟了。大副变成短跑健将,一路狂奔。

刚好赶上了汽车。屁股刚落上座椅,人就睡过去。他踏实放肆的鼾声让很多人直皱眉头。

大副走进院子,儿子扑面而来。大副问你妈呢?儿子说薅黄花菜去了。知道你爱吃,说给你下酒。大副问你妈知道我今天回来?儿子说妈不知道,这几天她天天去薅黄花菜,说这样不管你哪天回来,都有黄花菜下酒……爹你在船上也穿这么帅吗?大副说当然,我是大副。这时大副想起变形金钢,掏出来塞给儿子,说,能变三十种形状呢。儿子的眼睛立刻眯成一线,小脸兴奋得通红。大副问怎么不拆开?儿子说晚饭时让妈帮我拆吧!大副问为什么?儿子说,快乐!大副笑了。每一次回来,儿子都会长大一点点。

门外传来声音,大副捂着嘴往屋子里蹿。他和儿子结成同盟,要跟女人开一个玩笑。女人推开柴门,儿子接过她肘弯的柳筐。柳筐里装满新鲜的黄花菜,散发着潮湿的清纯的诱人的香。晚霞中的女人拄一只单拐。那拐杖陪了她二十多年。

女人喘一口气,问,你爹回来了吗?

儿子不动声色,没呢!他背着一只手。金钢牢牢地藏在身后。

女人瞅瞅满脸彤红的儿子,噗一声笑了。她捋捋额头零乱的头发,整理一下沾了花粉的衣襟,然后冲屋子软软地喊,死鬼出来,杀只鸡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