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意料之外,前面突然出现一个转弯,顿时打消了他那种念头。他切断了电流,用力把刹车一转,可还是没有及时绕过一个异乎寻常的急转弯。他身子被震得跳起来,想说点抱歉的话,但克制着没说。
“对那些弯儿你得当心一些,”左边的警察以恩赐的态度关心地说。
“是的,”赫斯特沃害臊地回答。
“这条线上转弯很多,”右边的警察说。
绕过街角后出现沿路住家较多的街,前面有一、两个行人。一个男青年拿着锡制牛奶桶从一扇门内走出来,给了赫斯特沃第一个不快的招呼。
“工贼!”他吼道。“工贼!”
赫斯特沃听见这话,但极力不去评说,即便在心里。他知道会遇到这种事的,也许还要比这严重得多。
在前面较远的一个转角处,一个男人站在车道旁招呼电车停下。
“别管他,”一个警察说,“他准要耍什么花招。”
赫斯特沃听从警察的。来到角处他才明白事理。那个人一发觉不理他,就挥起了拳头。
“喂,你这个该死的胆小鬼!”他吼道。
大约有6个人站在角处,电车快速驶过去后骂了一些奚落、嘲弄的话。
赫斯特沃只有一丝畏缩。实际情况只比他原以为的恶劣一点。
在3、4个街段前面,车轨上出现了一堆东西。
“他们在这儿干了什么,没错。”一个警察说。
“也许我们会争吵起来,”另一个说。
赫斯特沃把车开近停下。可他还没停稳,一群人已围过来。他们有一部分是司机和售票员,另有少数朋友和同情者。
“请下车来吧,朋友,”一个人说,语调客气。“你总不愿把面包从别人嘴里夺走,对吧?”
赫斯特沃握住刹车和操纵杆,脸色发白,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往后站,”一个警察大声吼道,身子俯过平台栏杆。“让开。别妨碍司机工作。”
“听着,朋友,”领头的对着赫斯特沃说,不理睬警察。“我们都是工人,和你一样。如果你是一个有固定工作的司机,受到我们那样的待遇,你也不想要任何人插进来夺走你的工作,对吧?你不想要任何人夺走你的机会,得到你的权利,对吧?”
“关上发动机!关上发动机!”另一个警察粗暴地催促道。“现在离开这里,”说罢他跳出车栏杆,站在这伙人面前开始推着。另一个警察也立即来到他身边。
“往后站,”他们吼道。“离开这里。见鬼,你们要做什么?现在走开。”
他们象是一小群密蜂一般。
“别推我,”一个罢工者坚决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走开!”警察叫道,挥舞着警棍。“我要给你脑袋上一棒。往后退。”
一个警察的棍啪地打在他额头上。他两眼昏花地眨了几下眼,摇晃着两腿,挥舞双手,踉跄地往后退去了。然后一只拳头立即还击到了这个警察的脖子上。
警察勃然大怒,握住警棍疯狂地冲向左右乱打。他的另一个蓝衣兄弟①很好地助了他一臂之力,面对这个混乱的局面骂不绝口。没造成任何严重伤害,因为罢工者们灵活敏捷,不让警察碰着。他们现在站在人行道周围,嘲笑着。
“售票员哪里去了?”一个警察叫道,然后看见他已紧张地走上前来,
站在赫斯特沃旁边。赫斯特沃站在那儿注视着这个场面,与其说惧怕不如说吃惊。
“你们干吗不下来把这些石头弄出轨道?”警察问。“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们要在那儿站一天吗?快下来。”
赫斯特沃呼吸急促,紧张不安,和胆怯的售票员跳下车,好象在叫他一样。
“抓紧点,”另一个警察说。
虽然天气寒冷,这两个警察却既发热又发狂。赫斯特沃和售票员一起干着活,把石头一块块搬走,因此身子也觉得热乎乎的。
“喂,你这个工贼,你!”那些人叫道,“你这个懦夫!想偷走别人的工作吗?想抢劫穷人吗,你这个贼?我们会让你好受的,等着吧。”
这些话也不是一个人说的。这个人说一句,那一个人说一句,还有不少类似的话和诅咒。
“干吧,你们这些恶棍,”一个声音吼道。“干那肮脏的工作。你们是让穷人不得翻身的吸血鬼!”
“愿上帝也饿死你们!”一个年老的爱尔兰妇女叫道,她猛然推开附近的一扇窗户伸出头来。
“是的,还有你,”她又说,和一个警察的视线想碰。“你这个该死的杀人强盗!你敢打我儿子的头吗,你这个硬心肠的杀人魔鬼?呀,你——”
但警察对此充耳不闻。“见鬼去吧,你这个老妖怪,”他低声咕哝道,注视着散布在周围的人。
现在石头搬走了,赫斯特沃在不断传来的各种侮辱的话中,回到原位。两个警察登上车站在他旁边,售票员按响铃,这时突然传来砰!砰!的声音,石头石块从车窗和车门砸进来,有一个险些擦到赫斯特沃的头,另一个砸烂了后窗。
“开足马力,”一个警察吼道,竟自己抓住了把手。
赫斯特沃遵命,电车如箭一般射出去,石头嗖嗖地从后面甩来,骂声不断。
“那个——打我脖子的,”一个警察说,“我总还了他狠狠一棍。”
“我想我一定伤着他们几个,”另一个说。
“那个说我们是———的大家伙我认识,”前一个警察说。“我会收拾他的。”
“我早就认识到了那个地方准会有麻烦,”第2个警察说。
赫斯特沃又激动又兴奋,直直地盯着前面。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惊人的经历。他曾从书上读到这些事。但现实仿佛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精神上绝不是个懦夫。现在他已经受了如此严重的事,因此决心要坚持到底。他不再想到纽约或自己的家。跑这一趟似乎就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
他们现在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布鲁克林商业中心。人们注视着这辆窗户被砸烂的电车,和衣服朴素的赫斯特沃。不时传来工贼的声音和其它侮辱的话,但没有人袭击电车。在商业区这条线路的终点站,一个警察去了所里报告遇到的麻烦。
“那边有一伙人,”他说,“等着我们去好惹事,最好派人去把他们驱散。
电车返回去时更加平静———有呵斥的,观看的,咒骂的,但没有任何袭击。赫斯特沃看到总站后才舒心地出了口气。
“瞧,”他心想,“我不是平安无事过来了吗?”
电车驶进车站,他得到一点时间休息,但不久又被派了一趟车。这次护送的是另外两个警察。他更多了一点自信,驾车沿着普通的街道驶去,心里不那么害怕了。但另一方面,他又备受折磨。天气阴冷,飘着一点雪花,风呼呼地刮着,加上车子开得很快,就更让他难以忍受。他的衣服不是干这种工作穿的。他哆嗦着,跺着脚,拍拍手臂,因为过去就是看见司机这么做的,但一言不发。这种新奇而危险的处境,虽然减少了一些他由于被迫这样做而产生的反感和苦恼,但仍使人感到一些冷酷和气愤。这是狗一样的生活,他想。被迫来做这样的工作真是受罪。
有一种想法在给他力量,那便是嘉莉对他的羞辱。他并没有完蛋,以致于要忍受那一切,他想。他还能做点什么事——甚至这样的事———也可以干一阵子。日子会好起来的。他会节余一点钱。
他这么想着时,一个小伙子抛来一块泥打在他胳膊上。他感到剧烈疼痛,一下子火了,自从早晨以来还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这个小杂种!”他嚷道。
“伤着了吗?”一个警察问。
“没有,”他回答。
来到一个转角处车子放慢了速度,这时一个前司机站在人行道上,对他喊道:
“你不下来吗,朋友,做个有骨气的男子汉?记住我们是在为得到象样的日薪斗争,就这么回事。我们都有家要供养呀。”这个人好象很愿意和平解决。
赫斯特沃装做没看见他,两眼直视前方,开足马力。那声音有些恳求的意味。
这种情况从整个上午延续到下午。他跑了3趟车。饭食很差,让人难以支撑这样的工作,寒冷又袭击着他。每跑完一趟他都要停下车暖暖身子,但还是冷得连连叫苦。有一个领班出于同情借给了他一顶厚重的帽子和一副羊皮手套,使他又一次感激不尽。
下午跑第2趟时大约在半路上碰到一伙人,他们用一根旧电杆挡住了车的去路。
“把那东西弄出车道,”两个警察都叫喊道。
“唷,唷,唷!”人群吼道,“你自己去弄吧。”
两个警察下了车,赫斯特沃也要跟去。
“你留在那里,”一个警察叫道。“有人会把车开走的。”
在一片混乱声中,赫斯特沃听见身旁有一个声音。
“下来吧,朋友,做个男子汉。别和穷人作对,别管电车公司的事。”
他看见是曾从转角处叫他的那个人。此时他也象先前一样,装做没听见。
“下来吧,”这个人温和地重复说。“你不要和穷人作对,千万不要和穷人作对。”他是一个相当达观和精明的司机。
从什么地方又来了一个警察,加入到原来两个中,有人跑去打电话叫增派更多的警察。赫斯特沃注视着四周,既坚决又担忧。
“下来,”他喊道,猛拉着赫斯特沃,要把他拖出车栏杆。
“放手,”赫斯特沃狂怒地说。
“我让你瞧瞧——你这个工贼!”一个年轻的爱尔兰人叫道,跳上车来对赫斯特沃就是一拳。后者躲闪着,所以没打着下巴而是打着了肩上。
“滚开,”一个警察叫道,急忙跑过来救援,当然又骂了一些通常的话。
赫斯特沃恢复了镇静,脸色发白,浑身哆嗦。现在他觉得情况变得严重起来。人们抬头在嘲笑他。有一个姑娘在做鬼脸。
他的决心开始动摇,正在这时又来了一辆巡逻车,更多的警察跳下车来。道路很快清除,电车得以起动。
“开车吧,快,”来的警察说,然后又下去了。
最后来了一群真正凶猛的民,他们在电车返回离总站还有一、两英里远时拦住了车。这段地区看起来异常穷困。他本想冲过去,但车道又被东西堵住。他很远就看见了有人还在把东西往道上搬。
“他们又在那儿!”一个警察叫道。
“这次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另一个警察说,他的耐心已丧失殆尽。电车开上去时赫斯特沃感到一阵眩晕。象先前一样,人群开始咒骂,但这次他们不是走上前来,而是甩东西。一、两扇窗子被砸烂,赫斯特沃躲过一块石头。
两个警察下车朝人群跑去,而人群又向电车跑来。一个女人——看起来还只是个姑娘——也在其中,手里拿着一根粗棍。她气愤到极点,打着赫斯特沃,他躲来躲去。因此,她的同伴很受鼓舞,跳上车来把赫斯特沃拖出。他几乎没来得及说一声或叫一下就倒下去。
“放开我,”他说,侧身倒在地上。
“哈,你这个吸血鬼,”他听见有人说。接着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他好象觉得要窒息了。然后好象有两个人把他拖走,他极力想挣脱。
“别动,”一个声音说,“你没事的。站起来吧。”
他被放开了,清醒过来,看出是两个警察。他觉得仿佛筋疲力尽得要晕过去。下巴上有什么东西。他伸出手去摸,再一看,是红的。
“他们把我打出血了,”他说,有些可笑,摸着手帕。
“瞧,瞧,”一个警察说,“只是擦伤了点皮。”
这时他感觉清醒过来后,看看四周。他正站在一个小店里,被暂时留在这儿。他站着擦下巴,看见外面的电车和那些激动的人群。有一辆巡逻车,另外还有一辆。
他走过去往外看,是一辆救护车,正退进来。
他看见一个警察正有力地在追踪,逮捕了一些人。
“来吧,如果你想开车,”一个警察说,打开车门往里看看。
他走出去,感到颇不知如何是好。他非常寒冷和恐惧。
“售票员呢?”他问。
“哦,现在不在这里,”警察说。
赫斯特沃朝电车走去,紧张地登上车。这时一支手枪响了。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肩膀。
“谁开的枪?”他听见一个警察大声喊。“啊呀!谁开的枪?”两个警察都离开他朝某个建筑跑去。他停了片刻,又走下车。
“天啦!”赫斯特沃低声吼道,“这可让我受不了。”
他不安地走到转角处,急忙沿一条边街走去。
“唉唷!”他说,吸了口气。
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孩看着他。
“你最好偷偷跑掉,”她叫道。
他在令人迷乱的暴风雪中走回家去,黄昏时来到渡口,船舱里满是自得其乐的人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他的头仍然很眩晕,感到迷乱不堪。狂风中河里闪烁的灯光奇妙无比,可他对此无动于衷。他艰巨而顽强地往前走,一直回到家里。他进去发现屋子里很暖和。嘉莉出去了。她在桌上留下几张晚报。他点燃煤气灯坐下来,过一会儿又站起身脱去衣服看看肩膀。只是擦伤了点皮。他洗了手和脸,显然仍在发愣,梳一下头发。然后找了点东西吃,终于不感到饥饿了,便坐进了他那舒适的摇椅。他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他把手托到下巴上,一时忘了报纸。
“唉!”片刻后他说,心情恢复过来,“那儿的玩艺真让人够受。”
然后他转过身看见报纸,微微叹息一声拿起《世界报》。
“罢工蔓延布鲁克林,”他读到。“城市各处发生暴乱。”
他把报纸移动到非常舒适的位置,继续读着,这是他看得唯一津津有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