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意外的帮手
夜色笼罩世界。父亲在门口水池边洗头。母亲为我擦完澡,自己洗去了。
我坐在电脑前,依旧在网上寻找发帖的地方,继续无望的求助。查看了几处帖子,陆陆续续地有一些跟帖,有感慨、有祝愿,看着让人心暖,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无意中,我看到一个网站上精美的电子书。“如果我的词集做成这样,对卖词一定会有帮助,至少,能让看到帖子的网友延长逗留时间!”我顿时心一动。
尽管卖词一事机会渺茫,但一看到对卖词有益的事情,冲劲依然不可抑制地从心中迸发出来。我不想放弃一线机会,似乎父亲的生命和我的信心连在一起,每抓住一次机会,就等于成功增加他获救的概率。
我立刻振奋精神,不假思索地动手了。
我没有做过电子书,但知道这和网页编辑有些相似,便大胆尝试。所谓触类旁通,我顺利地按提示做完封面。心头一喜,接着书写作者简介。看着那一个个跳跃上荧屏的字句,它们在我眼中仿佛化成一艘诺亚方舟,为了及早乘上它,必须分秒必争。
双手飞快地操作着,高频率的动作,令我的手腕、双臂很快就酸疼起来,吊扇吹着,汗水还是不停地往外冒。
制作中,出来一张重复页面,一时找不到删除键,便走捷径向网站编辑孙玉良请教。
孙玉良很快告诉我删除键的方位。片刻,他忽然吃惊地问:“你是残疾人?哪不行了?手还是脚?”他显然是从电子书的简介中知道的。
“手脚都是。”我平静地回复。
“你怎么打字?”他不敢相信。
“我还有两个食指可以打字。”我发了一张打字的照片给他(昨天表弟给我拍的),以消除他的怀疑,“我读了两年书就辍学了,文化都是自学的。”我又补充说。
“你比张海迪还坚强,佩服!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发来一句高度赞扬的话。
我的脸腾地一热,觉得他太过誉了。
“你把你的情况写出来,如何生病,如何克服困难?我放我博客上帮你宣传一下。”他热情地说。
我对他的建议没有太大兴趣,我一心想为病中的父亲寻求帮助。于是,我礼貌地向他表示谢意:“谢谢你!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残疾女孩,没有什么特别的。多年来,我一直在父母照顾下生活,可是,我父亲却得了癌症……”我哀伤地停下。
“天,命运真是残酷!”他更吃惊了,“你一定要挺住!”
看着他那一句“要挺住!”,一股暖流从心中涌向四肢,令哀伤寒冷的我感到温暖。难得遇到一位理解我的人,在感动和悲苦的促使下,我把一切都告诉了眼前这位编辑。
“真的很佩服你!要坚强,相信你父亲一定会获得救助的!”他没有劝我安于自命,而是用温暖的话语鼓舞我的精神。他的态度让我倍觉宽慰。
“吱呀”一声,父亲推开纱门进屋,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上楼了。“真像孙玉良说的,爸爸能获得救助,该多好!”我惆怅地幽叹。
这时,聊天框中突然蹦出的一句话,让我为之一震:“小方,坚持住!我要帮你卖词,用稿费救你父亲!”
我瞪着荧屏,激动得近乎战栗:“孙先生,谢谢您!”看着这突然出现的相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手足无措。
“叫我孙哥吧,我是个农民,帮不上大忙,但一定会尽全力。”
“孙哥!”
当这个亲切的称呼跳上聊天框时,仿佛不是我用两个食指敲出的,而是由我的内心深处迸发而来,这发自肺腑的热烈情感,霎时令视线模糊了,我连忙摘下眼镜擦拭。
“有人要帮我,孙哥要帮我,好人呐……”激动中,我擦眼镜的手有些颤抖,头脑也有点晕。不过,混乱中,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从此刻开始,我将不再一个人在崎岖中孤独前行,我的身边多出了一位同伴,一位坚实有力的同伴!
灰暗的希望,此刻,仿佛在前方闪烁出一线光芒。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上午,我在电脑上写孙哥要的资料,关于我的人生经历和家庭现状。想起孙哥,我心头暖暖的,十分感激他的相助。
正写着,聊天框突然自动弹出来,吴旭春上线了。
“你怎么来了?”我立刻停下手头的事情,兴奋地发个手舞足蹈的表情。
从他到建筑工地上班,我们已经十几天没见面。这十几天,给我的感觉漫长得像几个月。
“我想你了嘛,怎么,想你了还不让我来看看。”他故意发个白眼的表情。
“想我你不会打电话吗?这么热的天出门多累。”我高兴又心疼地埋怨道。
“没事的,到网吧就凉快了,”他黝黑的脸,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姐姐你过得好吗?父亲的病怎么样了?”接着,他又关切地问。
一阵伤感顿时冲走刚刚的快乐,望着荧屏上朴实亲切的他,我忽然决定把一切告诉他,不想再隐瞒,一次次面临命运的考验,我一个人撑得太苦!
听我说完,他的眼睛瞪大了。时间瞬间凝固。虽然我外表平静,心却紧张得跳了起来,我多想得到来自他的鼓励和安慰,我不愿意——或是说,害怕看到他否定的语言。
他愣了片刻,很快恢复平静。
“有人买吗?”他看似淡定地问。
“还没有,”我失落地回复,立刻又振奋精神,“不过,事情出现转机了!”
我把昨晚如何巧识孙玉良,他如何要帮我卖词的事细说一遍。他在视频对面就像听一个传奇故事,脸上带着不可思议。我把刚写好的材料和孙玉良的博客发给他,以证明事情的明朗性。
他以一贯的快速阅读完毕。
“你把帖子发给我,我知道几个大网站,姐姐,我要帮你!”他突然神情坚定地敲着键盘说道。
我惊愕了!我以为他会犹豫、考虑一会再与我商量怎么办。我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犹豫。我心头一阵汹涌,眼眶立时雾濛濛了。我什么也没回复,动作飞快地把帖子复制给他。
他很快在视频对面忙起来,头发短短的黑脑袋,时而低下,时而抬起,十指在键盘上不停跳跃,认真熟练的动作,就像电影里的火线发报员。在他背后,是网吧纵深状的沙发座次,那里半露着一些黑脑袋。网吧里人很多,但那些人和我没关系,他们也不知道我的忧戚,茫茫人海中,只有吴旭春是和我息息相关的,他知道我的心事和痛苦,忠心耿耿地帮助我。
看着他,我的心忽然发颤了。我似乎第一次这么近地贴近他的心,我能感觉到他的火热与善良,这样的胸怀是我渴求已久的!吴旭春的相助,给我带来深深的抚慰,我更加认定,他就是我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吴旭春在对面忙碌了半天,我感恩地说:“阿春,辛苦你了!”我不自觉地对他用了昵称。
“不辛苦,应该的。”他忽然高兴地发个热烈鼓掌的表情,“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阿春,你就是我的春天!”我望着他,动情地回复。
“你也是我的春天,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气质和痴情。”他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稍停片刻,他又平静地说,“姐姐,假如你实现了帮助父亲的心愿,那最好,假如没有成功,也不必灰心,无论怎样我们必须要坚强、无奈的坚强,因为我们心中都有对美好的向往。以后,我们要面对的还有很多。”
他平静的话语,牵出我心中对未知生活的沉重。
“你有信心吗?”我期待又不安地问。
“当然,绝对的信心!”他不容置疑地回复。
我心头一热,顿觉浑身有力。有阿春的信心,有他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孙玉良的信息:“小方,我们的工作初见成效,我为你写的文章被推荐上新浪文化博客首页。你会受到更多人的关注,不知这里面有没有救星。”随后附着一个网址。
孙哥真行啊!热血冲上脑门,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嘴,无意识地哑笑,随即,又狠狠地咬住下嘴唇。
孙玉良还说,他在网站为我安排了一个在线访谈,届时他将邀请社会知名人士,以及媒体朋友参加。
孙哥带来的每一个消息都这么鼓舞人心,令我浑身热辣辣地充满力量。虽然,我不敢确定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但对求助前景充满乐观。
不会被吓倒
很快三天就过去了,没有出现我期盼的救星!我失落地发现,自己的估计太高、太乐观了!这天,孙哥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网站决定在访谈中发动大家预订词集,预订数量满三千册,就能联系到出版社出版,但稿费不一定是六万元。”
“能不能成功就看访谈效果了。”
孙哥最后一句话,就像是把一个沉重的东西交到我手上,我的心不由得忐忑起来。
午后的骄阳曝晒着大地,知了躲在树间拼命地叫。
阿春出人意料地上线了,他说工地机器出了故障。见到他,令我分外惊喜,心也安定许多。现在,他是我唯一可以商量的人。
“姐姐,你紧张是吗?”他一下猜中我的心思。
“我从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过话。”
“嗯,我理解,不过姐姐是很智慧的女人,不会被吓倒。不要多想,只管平静地去发挥,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会表现得很好。”他的鼓励,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心情也放松下来。
“姐姐,别担心,”视频上,阿春认真地说,“到时我来,有什么难题我替你接着!你就放心吧!”他发个加油的表情。
我心头顿时热潮升腾,用力地冲荧屏点头,仿佛他能看到。
当太阳再一次落下西面的山头,桌上的时钟接近八点,访谈如期而至。
“苍天无情人有情,身残志坚赞华清,笃信人间有大爱,卖词为父留美名。”孙哥用他写的诗,作了个别致的开场白。“现在,让我们伸出友爱之手,欢迎方华清出场。”
透过彩色的网页,我仿佛看到很多目光聚焦在荧屏上,期待着我的出场。我深吸一口气,平静怦怦的心跳,礼貌地向大家作了问候和感谢。
“姐姐,放松,我在这边看着你。”阿春在QQ对面鼓励我。他下班匆匆洗了澡,吃了晚饭,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在访谈几分钟前赶到网吧。
“放心。”我会意地回复。说完开场白,我这会反倒不紧张了。
小方,请问你身体残疾这么多年,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是否有过绝望甚至自杀的念头?你是怎么克服的?以孙哥为代表的主办方开始提问。
我平静一下心情,如实地讲述起那段艰难走过的心路,从软弱痛苦到坚强微笑的蜕变。我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同时尽量压低键盘发出的声音,以免影响靠在藤椅上休息的父亲。他怕吵,稍有动静就烦躁。
网友们的问题各式各样,一个紧跟一个,尽管我已经超水平发挥,打字速度还是跟不上。伴着高频率的动作,汗水很快一排排地冒了出来,随着我微垂的脑袋,扑嗒、扑嗒滴落在桌子上;有的顺着发根滑入耳后、钻到脖子里……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已无暇顾及,手下只知不断地刷屏、回复;刷屏、回复;刷屏、回复……两条胳膊越来越沉,越来越软,力气像被什么抽走了一样。
“反应不错,加油!”阿春在对面鼓励我,突然又敏感地问,“你的手很酸了吧?能不能坚持住呀?姐姐。”
热火朝天的访谈中,大家都在围绕着事件提问,只有他——我的阿春,想着我是否吃得消。我的心又酸又暖,但还是假装没事地回复:“我能坚持,你放心吧。”他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给我,我高兴地一笑,身体的劳累仿佛消散大半。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请大家踊跃发言,你们有什么好的想法和建议都说出来。”
孙哥一说完,网友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想法,十分热闹。我趁着这当口,让酸软的双手休息片刻。从肩膀到肘臂以及手腕和手指,每一寸肌肉都在疼。吊扇的风呼呼吹来,一阵凉意让我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片刻,我恢复正常的答复。
“我们已经安排好方案,明天将在网站上公布。”
当孙哥这句话出现时,我意识到访谈结束了!身子立刻瘫软地靠在椅背上。透支的体力让我只觉脑袋发飘,心发慌……
“姐姐,你怎么样?”片刻,阿春关切地问。
“没事。”我努力坐直身子,故作轻松地发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快撑不住了
这天,午饭还没吃一半,父亲忽然放下碗,匆匆去厨房打了盆冷水出来,用凉毛巾一把接一把地敷头。这些天,父亲头疼频繁,说话也更加含混不清。
敷了一会,父亲站起来,他一脸忍耐的表情,有点不知干什么似的。忽然又四下看看,然后很奇怪地拿过母亲下地的草帽戴上,径直往后门口走去。
“你上哪里去?”母亲连忙问道。
“到太阳底……走走,”父亲嘶声答道,“晒点汗……出来,可能……会舒服……些。”他瘦弱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七月的骄阳毒辣辣的,门窗紧闭也挡不住热浪的袭击。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蝉的嘶鸣穿透屋子,加剧着心头的焦灼。母亲收拾完饭桌,不时到门口张望一下,她紧抿的嘴角挂满忧虑。
我的视线跟随母亲的身影来回移动,内心和她一样忧虑。这大热天,待在家里还憋闷的一身热汗,更别提去外面了。
抬头看看大门顶窗,炽烈的阳光白茫茫的直扎眼。我真担心父亲中暑,他是个重症病人,体质那么弱,万一支持不住倒在太阳底下……心头顿时一激灵,我赶紧打住思绪。
“爸爸回来了吗?”我不安地问再次到门口张望的母亲。
“没有。”母亲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沙发前坐下,目光呆滞地望着后门口。吊扇的呼呼声在头顶分外清晰,母女俩各自呆坐。
“唉……”我靠着桌子暗叹一声,不安的心情,令我浑身绵软无力。
一转眼,已经到了月底,词集预订在经历头几天的高潮后,一直在三百多本徘徊。这期间,家中陆续收到几笔好心人的捐款,一百、二百、三百、五百都有,母亲把钱一一收好,准备着给父亲治病。
“真不知这词集哪天才能到三千册?”我焦虑地想着,心情沉重又失望。
父亲回来时,满脸是汗,疲惫不堪,好像刚在太阳下干完一场重体力活,累得呼吸都有点吃力,不过他的脚步还很稳。母亲匆匆迎上去,帮他把草帽摘下,脱掉外衣,他随即进卫生间洗澡。
我和母亲谁也没问父亲是否舒服点?他依旧忍耐的神情早已说明答案。此刻,我们的心情更加沉重不堪了。
从卫生间出来,父亲疲倦地靠在藤椅上休息。电视机开了片刻又关掉。对于一向喜爱的体育节目,他今天也失去了观看兴趣。
一下午,除了起来敷凉毛巾,他一直就那样虚弱地靠在藤椅上。
五点多钟的时候,太阳不再像中午那么炽烈。母亲打开紧闭的大门,换新鲜空气进来。然后过来询问父亲是否吃点东西?他无力地摇摇头,停顿片刻说:
“我喘气不顺……气往下落。”
“气往下落?”母亲小心地重复一遍,关切地走近父亲。
“嗯……这几天……都这样,一到下午气……就往下落。”父亲的声音含混嘶哑,每说一句都很费劲。
我在往电子书上添加“天龙”写的解读(因有网友看不懂古典诗词,我请“天龙”等几位网友为我的词集写解读,希望能对预订有帮助),父亲的话让我一个激灵,手指在鼠标上哆嗦了。我悲哀地意识到,父亲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母亲,她这会出奇镇静,一反平常的惊慌无措。她在父亲的藤椅边坐下,轻轻抚摩他的胸口,问他是否舒服点,父亲虚弱地答道,好点了。
我手扶桌子看着他们,鼻腔一酸,直想流泪。
“怎么办啊?”我无助地在心中问自己,浑身冷飕飕的,简直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