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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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表态

晋孝愍皇帝建兴四年(公元316年)

丞相睿闻长安不守,出师露次,躬擐(huàn)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以漕运稽期,丙寅,斩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余而下,观者咸以为冤。丞相司直刘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请免从事中郎周莚等官。”于是右将军王导等上疏引咎,请解职。睿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致。”一无所问。

怀、愍、元诸帝交替时,有一个好的传统:被俘的皇帝在平阳死了,一定要噩耗传来,下一位才肯登基上台,没有流露出猴儿急状。这比崇祯上吊以后,南方诸王抢着上台、互相攻讦(jié)要斯文好多。

但是表面斯文不等于没有矛盾和斗争,看上去和谐不等于没有拆台和倾轧。

愍帝被围、长安危急的消息传到建康(今南京),丞相司马睿很焦急,他穿上盔甲,率领大伙浩浩荡荡开出城外,在外野营,然后召开誓师大会,发表了重要讲话(领导讲话一定是重要的)。讲话的主要内容是动员全国人民马上行动起来,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钱不论多少,出兵长安,解救皇上。我说得这么啰唆,用古汉语就简洁干净而且有力量多了:“出师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

然后呢?然后司马丞相顺便来了个郊区一日游。

再然后呢,再然后就回宫歇着了。

当然,也不能这么太作秀,司马睿正好听说运输军需的漕船误期,于是就说:全国人民都在积极抗击胡狄侵略,对这些玩忽职守的家伙决不能姑息!再于是就下令砍了督运令史淳于伯。

这一砍不要紧,淳于伯的血竟然顺着捆绑他的柱子往上流,注意!是流,不是喷,流了两丈多。官员的报告引用围观的群众说,这哥哥死得冤。

究竟是流还是喷,当时没有视频,也就无从求得真相了。丞相司直(干部监察司司长)刘隗要用“流”来证明淳于伯有冤,所以我们就相信这一回血是往上流的。

刘隗是司马睿的亲信,他是坚定的纯粹的司马粉丝——他是坚决反对“王与马共天下”的,总是想帮助司马睿削弱王敦、王导的势力,在这方面,司马睿、刘隗以及刁协组成了一个隐蔽的小集团。刘隗这一次上疏为淳于伯辩护,主旨是量刑不当,罪不至死。刘隗在上疏中点了一些办案人员的名,要知道,刘隗是监察干部作风的,平常谁婶子死了还请客,谁娶了上司死后留下的二奶,他都要检举,司马睿也都会处理。是他检举了司马睿就处理,还是司马睿要处理他就检举,时间一长,大家都搞不清了。所以刘隗一检举,包括右将军王导都得写检查,然后看司马睿怎么处理。

司马睿这回没有处理任何人,而是作了自我批评:“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致。”

果其然乎?肯定不是。这次司马睿杀淳于伯,很可能是一次政治谋杀。在读《资治通鉴》的文本时,我们可以这样联想,司马睿在野营誓师以后,担心别人说作秀,于是杀掉淳于伯这个小军需官,以证明他对解救皇上是多么重视,所以淳于伯同学做了表态的牺牲品。没办法,淳于同学,在中国的官场,不表态毋宁死。

淳于伯是政治死,刘隗站在法律角度提出批评,平日谦抑的王导上疏引咎顺便摸一下主子的心思。司马睿一看,哦,原来是法律问题,于是坦然作自我批评。

这时的建康,可以说没有什么人真的关心长安的安危,长安倾覆了倒是有很多人暗自高兴。保卫长安效忠司马炽,只是一种政治正确,谁都不会把这事儿当真。建康城里没有岳飞,有岳飞大家也得把他掐死。

在《晋书》里,在郊区誓师和杀淳于伯分别记载于《元帝(司马睿)纪》和《刘隗传》,似乎没有必然关联,时间上也没有明确先后,司马光这么把似乎不相干的两件事凑在一起,是不是就是为了让锐圆哥哥这样的读者产生这样的联想?

读《刘隗传》,发现刘隗是一个海瑞式的有道德洁癖的官员,不过他比海瑞幸运,司马睿对他非常信任,他不论官员们的错失大小,凡事皆上报,几乎得罪了所有的同事,这就和中国足协新调进一个不收黑钱的干部一样,让原来的同志们好不自在,对革命事业影响好大。

写作于2009年11月9日——2010年9月14日

校订于201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