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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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韩非之死与当时的爱国主义

秦始皇帝十四年(公元前233年)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余万言。

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韩非到秦国,一说是受韩王的委托,一说则是因韩王不能听其言,所以才跑到秦国寻求发展。《韩非子》里有一篇《上秦王书》,被扬雄指责其卖国,司马光先生也参加了对韩非的大批判。

后人考证,那篇卖国色彩很浓的作品并非韩非所写,诸子百家的著作里掺沙子掉包的情况屡见不鲜,我宁愿相信韩非到秦国,只是寻找个人的发展,找一个能接受自己学说的君主,使之发扬光大而已。他的行为和孔子、孟子周游列国,游说诸侯并无区别。扬雄、司马光对此采取了双重标准,说明后世儒家缺乏宽容。

春秋战国时代,学者、客卿四处游说,兜售自己的学术思想,人才流动“国际化”,如果我们在他们那个中间倡导爱国主义,可能是件无厘头的事情。

对于韩非的死,史书上皇皇然记载着:韩非很有才,李斯很嫉妒,李斯同学到秦王那里打了小报告,说现在是秦并六国,韩非是韩国的高干子弟,内心肯定是忠于韩国,搞不好是韩国的间谍。秦王一听有道理啊,马上把韩非关到牢里,李斯同学不等审问结果,就派人拿着毒药,逼韩同学自杀。高啊!韩非同学写文章是一流的,但生来结巴,连“冤枉”都喊不好,就死在牢里。秦王本来是韩非的粉丝,当时听了李斯的意见办了韩非,回过头一想,李斯前些日子还写《谏逐客书》,今天怎么就要以间谍罪治自己的同学呢?马上派人释放韩非,可惜已经晚了。

这是一次同学害同学的典型案例,但在学问高深的大儒那里,此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扬雄在自己的《法言》里,设置了一场法庭辩论,来表明立场:

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最后死在‘说难’,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凶险,在认识上那么高超,在行动上却如此愚蠢呢?”

答:“作为君子,按照礼义行动,按照礼义停止,合乎礼义前进,不合礼义就停止。游说别人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韩非明知自己的一套不合礼义,所以他才写文章感慨‘说难’。你的游说合乎道义,就没有什么顾虑担忧的;你的游说合乎道义,对方用不用、听不听,那是他的事,你就不应该再有什么顾虑和担忧。”

司马光则干脆批判道,因为韩非背叛祖国去帮助侵略祖国的敌人,所以他的死是不值得怜悯的。

在《史记》里,司马迁把韩非和老子放在一篇列传里,并且引用韩非的《说难》全文。司马迁因“说难”而致腐刑,所以,他理解韩非。

《说难》是一篇非常漂亮的文章,把“说”与“被说”者的心理状态刻画得很清晰,游说和被游说其实是一场心理战。有共同价值观当然好游说,但我们的经验是,经常需要与虎谋皮,被游说者处在极其强势的地位,生杀予夺皆由人主,向这样的主子讲世界潮流、普世价值,你不留点心眼,绕着弯说,那还不马上让你彻底闭嘴?

人主都有逆鳞,撄人主逆鳞的都没有好下场,这是韩非的伟大发现。但是,历朝历代都有所谓的“文谏死”,专门找皇帝不自在的地方下药。

韩非死在秦国,并非撄秦王之逆鳞,而是死于李斯同学的嫉妒和秦王的一时昏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