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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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刺秦之收金还留博浪椎

秦始皇帝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燕太子丹以国家的名义实施恐怖主义,结果失败了,灭亡的命运没有改写,反而在历史上遭到了掌握主流话语权的儒生们的一致诋毁。

秦始皇灭六国,席卷宇内,并吞八荒,自以为一世二世直至万世,可谓雄心天下,气焰万丈。但是,最强大的力量也会面临“不忍愤愤之心”的挑战。

这次实施恐怖主义袭击的是韩国的贵族遗民张良哥哥。

张良,字子房,今安徽亳州人。说起张良张子房,当时那是大大的有名。

张良是韩国人,他的爸爸是韩国的丞相,他爸爸的爸爸也是韩国的丞相,张良的祖父、父亲为五位韩国国君做过丞相,做官N代,累世公卿。

秦始皇灭了六国,当然也包括韩国,张良从高干子弟,也可能是丞相候选人,一下子变成了平民,甚至连平民都做不了,所谓国破家亡,成了一个盲流。

年少的张良,颇有血性,他的弟弟死了,他不治丧事,而是把家里的钱全部拿来招募死士,也就是雇佣杀手。他想干吗?——暗杀秦始皇,为韩国报仇。

张良结交的一位朋友叫仓海君,这哥们儿推荐了一位大力士杀手,张良为他专门打造了一件暗杀武器——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锤。然后他们埋伏在秦始皇巡游车队必经之地——博浪沙,他们想在秦始皇东游到博浪沙的时候,用投掷大铁锤的方法暗杀秦始皇。所以,他们埋伏的地方距车队的距离不能远了,远了够不着,这么沉个家伙!近了也不行,太近了容易被卫队发现,而且掷完铁锤也来不及跑啊。结果怎么样?秦始皇还是比较狡猾,他准备了许多辆车,根据皇家保安制度啊,皇帝出行,肯定要搞几辆一样的车,迷惑可能出现的刺客。结果博浪沙一击,准头差了一点,杀手没有击中真正的座车,仅仅是砸碎了秦始皇的副车。暗杀失败。这就是著名的“博浪沙刺杀秦始皇”事件。“博浪一椎”和“误中副车”这两个典故就出自这里。

尽管这次暗杀的危险系数很高,但张良还是亲自参加了行动,应该说,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我们应该对张良的勇气表示尊重,但是对这次行刺的技术合理性我们还是要表示怀疑。你想,这一掷,要穿过仪仗和护卫,还要击穿或击碎皇帝的车辇,才有可能击杀皇帝本人,这里面既要有力量,又要有准头,还不能在中途碰到什么东西消减力量和扭转方向,成功的几率恐怕不是很高。反正就刺杀本身的技术性而言,张良的策划不怎么样。我们大都知道秦始皇兵马俑的阵仗,可见,威仪和保卫工作的严密,用铁锤这么一个又笨重又没准头的东西搞刺杀,确实技术含量比较低。但是,我想说这个杀手,还是很厉害,一个120斤的铁锤,合现在也有60斤,30公斤,扔这么远,要是放在今天,他肯定能拿奥运铅球和铁饼双料冠军。

这里我先插一句,当秦始皇带着仪仗队到处显摆的时候,当世的三个大英雄反应大不一样: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也”壮志凌云;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此也”徒表艳羡而已;而张良什么也没说,直接赞助了一个铁锤。所以我们说,张良是觉悟得最早,行动得最早,革命的资格最老。

陕西有个张良庙,庙里有一副对联,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写的,上联是:“辞汉万户”,说后来刘邦封他三万户,张良坚决不要那么多,辞掉两万户,下联就是“送秦一椎”,赞助秦始皇一个铁锤。

张良张子房是个有行动能力的人,不是光会在家里出点子;他的这一次暗杀行动,这对当时有心没胆的人来说,是一次激励,我们找不到陈胜吴广受到这件事情影响的记载,但是,张良的行动,肯定在当时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敢对强大的帝国朝廷挑战,敢对秦始皇本人发动攻击,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行为,这种胆量和牺牲精神确实是了不起的。

曾对荆轲严厉批评过的扬雄和司马光,也很大度地没有对少年张良的鲁莽说三道四。上世纪30年代为了激励反抗日本的侵略,京剧《博浪椎》非常受欢迎。后世人们面对侵略和暴政的时候,总能想到张良。

张良如果仅仅是刺杀过秦始皇,也就是荆轲一流的人物,根本得不到后世如此高的评价。直到张良遇到了黄石公,他的人生就此开始转变。

“惜哉博浪椎,何如圯(yí)桥履。”关键是张良还能够可持续发展。

张良一击失手后,秦始皇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张良只好隐姓埋名,躲在了一个叫下邳的地方。有一天,张良没事瞎溜达,路过一座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头。他刚走过去,只见那老头一甩脚,就把鞋子甩到桥下面去了。然后对张良说:“小子!下去给我把鞋子取上来!”

张良很惊讶,但想想算了,看着对方一大把年纪的分上,捡就捡吧!没想到那老头继续发号施令:“给我穿好!”张良心想既然已经给你拿上来了,那就好事做到底吧。于是就又给那老头穿好鞋子。鞋子穿好后,老头大笑而走。张良正在纳闷,只见那老头又折回来了,说:“孺子可教矣,五天后的早晨,在这个地方见。”

张良心里想,我肯定遇见高人了,于是就很恭敬地答应了他。五日后早晨,张良来到桥上,老者已经在了,他瞟了张良一眼,扬长而去,临走撂下一句话:“五天后再见。”再过五天,刚刚鸡叫,张良就到了,结果老者还是早到了。又是五天后再见!

张良一看这不行啊,五天后他干脆天一黑就跑到桥上,这次总算早于老者了。

老者见了张良很高兴地说:“嗯,不错!应该这样!”然后给了张良一本书,说道:“你读了这本书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师了,再过十年你就可以发达,十三年后你可以在济北见到我,谷城山下的那块黄石头就是我。”说罢,老者就消失了。张良看看手中的书,是《太公兵法》。

苏轼在《留侯论》中曾经说过:“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老人之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张良是盖世之才,是伊尹、太公这样的材料。伊尹是谁?商朝成汤王的宰相,辅佐成汤王灭夏桀,建立商王朝;太公大家都熟悉,姜子牙姜太公,帮助武王灭了商纣王。张良是这样的材料去做荆轲、聂政之流的行当,他们是什么行当?刺客。张良是王佐之才,干刺客的活计,圯上老人黄石公深以为可惜啊。所以,故意把鞋子掉桥下,让张良捡起来还不算,再给我穿上。老人的这一番做法,就是要挫折一下张良的火气,让他练练忍功。大丈夫能屈能伸,练就了忍功,怎么样?孺子可教也!

如果说,张良仅仅凭借一本《太公兵法》就达到了后来的境界,这似乎不太实际,但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那就是张良在流亡后,便开始收敛性情,对天下局势的变化作更加深入的思考。

先实行个人主义的恐怖行动,后采取正当的武装斗争,这是张良的结论。但是,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很多反抗者的秩序和这个相反。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对“倚天剑”和“屠龙刀”的来历和作用有一段说明。“屠龙刀”藏有《武穆兵书》,可以用来进行正规的武装斗争,斗争失败或有野心家篡夺了斗争成果,则由“倚天剑”实行革命的恐怖主义。阿拉伯人的斗争历史也大抵如此,对以色列先来正的,后来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