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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无路可退

入夜,新安江口码头上火把延绵,篝火熊熊。七十余艘大小船只被叶成的二营全部征用。由于二营弟兄大部分来自江浙地区,彼此不存在语言障碍。几个大船东看到革命军手里黑亮亮的武器和一挺挺机枪小炮,全都不敢支吾一句,听到二营营副兼教导员杨飞率领的弟兄和颜悦色表示按价付钱,半信半疑也只能唤来船夫准备起航。

叶成亲率警卫排弟兄乘坐一艘三十余米长、四米来宽的汽船在江面上大范围地搜索。在照明灯下,无论是遇到小虾船还是打鱼船全都拖回码头,反复转悠一个半小时确定不会有遗漏,这才再次靠上码头。发现安毅和老沈早已来到码头,正在与一个船老大吸烟说笑。

叶成跳上码头来到篝火边向安毅敬礼:“报告团长,船只集中完毕,只有三艘汽船,其中一艘正在拆修无法行驶。”

“够了,这位江老叔说两艘汽船足可拖拽二十五艘左右的大渔船,平时拉大网就是这两艘渔船干的,只需二十艘渔船就能把咱们一千人送到淳安县城码头了。”安毅眉飞色舞地笑着说道。

江老叔大吃一惊:“哎呀、哎呀……长官啊,不知者不怪罪啊!我老糊涂了,以为您是小兵,不知道您是团长啊……”

安毅哈哈一笑,看到老头吓得烟头都掉地下了,连忙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礼貌地递给他:“江老叔,咱们革命军不兴那一套,小子我也是穷苦人出身的,哪儿有那么多讲究啊?哈哈……来,我给你老人家点上,这晚上行船还得靠你们这些老行家啊!”

“那是、那是……不不!只要用得着我这老家伙尽管吩咐,哈哈!这样吧,我先领伙计们和小伙子们把缆绳准备好,否则误事可担待不起啊!长官们聊、慢慢聊,哈哈……”老头高一脚低一脚跑开了,到了十余米外的岸边立刻扯着嗓子吆喝,站在岸上的百余名船夫应声走向老头,很快分散开忙碌起来。

叶成莞尔一笑,摇了摇头:“真有你的,和谁都聊得来……胡子那边有何消息?”

“由下涯镇向西三十公里内很安全,后二十公里估计有少量驻军监视,对丁志诚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路程光率领的模范营和夏俭率领的一营,于两个半小时前出发,估计已在十二公里之外,明日凌晨五点左右赶到战场边沿,休息到拂晓立刻发起进攻。

“老杨、老曲领着团属各部和教导队五个连镇守建德城,虎头的四营接替模范营扼守下涯镇,陈志标一到下涯镇东岸就指挥他的工兵连搭建浮桥,估计现在可以连通了。我闲不住,跟你的二营过去看看,遇到二军的几个将帅彼此也好沟通。”安毅低声回答。

叶成点点头:“那么现在就出发,冬天水位稍低滩涂较多,夜间行船快不了,我算了一下需要五小时左右,现在是……十一点十分,也差不多了,码头和临时营地我已留下后勤及工兵连镇守。”

“行,你来指挥。”安毅转向传令兵小杜,吩咐他留下看管马匹,叶成集中麾下五个连长一一下令,四百名官兵有序地登上一艘艘木船,机炮连分别登上两艘宽大的汽船,官兵们放下沉重的装备好奇地四下打量,丝毫没有临战前的紧张情绪。

凌晨六点,由团副胡家林指挥的模范营和一营开始悄悄行动。经过一个半小时的休息和进食,弟兄们的体力恢复不少,平时高强度的训练和足够的营养让老兵们非常轻松,新兵们看到老兵做得这么好不甘落后,咬着牙也紧紧跟上。

得益于丁志诚的弟兄们一路清理岗哨和敌军警戒点,两个营一千二百余名官兵和团属迫击炮连的一百五十名弟兄丝毫没有暴露行踪。模范营弟兄在一个排的警卫连弟兄带领下,顺利到达距离战场二点七公里的浪顶山西侧摆开战斗队形;夏俭的一营来到战场东南面二点三公里的乌木坡北面山脚下,悄悄架起了轻重机枪和迫击炮;

团属炮连的一百五十名弟兄在战场正东三公里左右的燕湖东面,根据警卫连提供的坐标开始调节十二门迫击炮的射击射程;丁志诚麾下的四个狙击小组开始了行动。

六点三十五分,南面的淳安城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爆炸声,蒙蒙晨光下,停止战斗半个晚上的敌军阵地随即出现局部的慌乱。胡子知道叶成的二营已经发动,收起望远镜掏出手枪朝天一枪,迫击炮连、一营和模范营的二十四门迫击炮随即咆哮起来。一轮轮炮弹从三个方向飞往敌军指挥所、炮兵阵地和机枪阵地,巨大的爆炸声轰然响起,立刻引发敌人的巨大慌乱。

随着迫击炮一轮又一轮密集地射击,敌军阵地被浓烈的硝烟和火光所笼罩,阵地上的敌人开始出现毫无次序地奔跑和一片片惊叫。被压缩在湖边二点三公里背水绝地的二军四师和六师官兵醒悟过来,齐声欢呼的同时立刻对前方的敌人发起猛烈进攻,沉寂了半个晚上的战场再次喧嚣起来。

二军指挥官戴岳惊喜地大声询问冲到身边的团长谢毅伯:“援军是哪部分的看清楚没有?”

“清楚了。和电报中指示的一样,二师安毅独立团。刚才我的二营长告诉我,他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战场东北方向的‘模范营’战旗!”胡子拉碴的谢毅伯兴奋地回答。

戴岳重重一拳击打在战壕边上:“安毅这小子够意思啊!行动迅速而且善于把握战机,真他娘的是个俊杰,怪不得张天彝和四师的弟兄们对他赞不绝口。连‘模范营’这份老本他都动用了,可见他真心真意地帮咱们解困,这份深情厚谊咱们要记在心里!通知各团弟兄们,趁敌混乱立刻发起冲锋,咱们与安毅独立团来他个东西夹击!”

“是——”

枪炮轰隆,浓烟滚滚。

在胡子的命令下,战场东面两个营一千二百余名弟兄向前冲锋一千三百余米,随即寻找掩体对敌阵进行猛烈射击。二十四门迫击炮转移阵地之后再次发射,将一片片密集的炮弹全都射向敌阵南翼与中部的交会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要将处于优势的敌人向北面驱赶,避免硬碰硬的混乱搏杀。谁知十分钟不到,黑压压的敌人竟然顶不住二军四师和六师五千余名官兵猛烈的进攻,先后扔下阵地向北撤退。随着一个个指挥官莫名其妙地倒下,失去指挥的敌军终于全速逃跑起来,在迫击炮弹的延伸覆盖下,没命地号叫着向北狂奔,整个长达三公里的阵地完全失控,在杀红眼的革命军二军将士疯狂的报复下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南面阵地上,被炮火隔绝的千余名残敌如没头苍蝇般四下逃窜,大部分慌不择路,竟然逃向已经被叶成二营控制大半的淳安城。在半道上听到城里传来的密集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魂飞魄散的敌军再次掉头,却发现无数革命军早已追击而来,震天的喊杀声让逃得筋疲力尽的残敌大多数扔下武器跪地投降,只有极少数老兵痞子扔下武器钻进山丘、树林和小村之中。

骑着白色骏马的胡子看到西面数百米处一面革命军大旗快速移动过来,知道是二军的长官过来联络,吩咐身边的弟兄们分散开来注意戒备,随即与丁志诚、窦方打马上前迎接,看到对方两名将军翻身下马,胡子等人不敢怠慢,相继下马迎接:“报告将军,一军二师独立团团副胡家林奉命前来参加战斗,请将军训示!”

戴岳回了个礼,哈哈大笑快步上来与胡子握手:“胡团副客气了!来救我们都说成是参加战斗,太给我军弟兄面子了,哈哈!对了,为何如此难得胜局,贵部没有发动追击?”

“出发前属下得到的命令是,尽可能驱散敌军而非消灭敌军,所以不敢越权,还请将军见谅。属下也认为这一命令是正确的,我部两个半营一千余名官兵连夜兼程而来,体力消耗甚巨,实在难以对十倍于我之敌发起冲锋,所以一上来就集中所有的迫击炮实行轰击,紧接着全体抵近射击尽最大可能消灭敌人。还有一点本不该说,唯恐将军误解只能如实相告,跟随属下驰援而来的所有官兵,前天的这个时候仍在南面百公里外的龙游城中,连续两天一夜疾行睡觉时间未满八小时,到达建德城后只休整了六个多小时随即奉命连夜赶来,所以对追击逃敌实在是有心无力,尚请将军见谅!”胡子详细地将本部情况如实相告,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戴岳和身边众将校惊愕之余感动不已,四师师长张辉瓒上前紧紧握住胡子的手,连声致谢,最后客气地问道:“安毅团长是否另率一部对淳安城发起攻击?”

“是,我部得到消息,敌军第五军指挥部设在淳安城内,于是安团长亲率二营由水路发起攻击,刚才看大局已定,贵军众将士奋勇追击北逃之残敌,属下也相应命令我部一营全速攻向南面的淳安城,属下整队完毕也要赶往淳安与安团长会合。”胡子非常客气地回答。

戴岳点点头,颇为难过地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了!此战我军误入敌军包围之中,致使官兵伤亡一千七百余人,若不是贵部飞速驰援,今日敌军再次猛攻估计我等就要凶多吉少了。受伤官兵此时急需救治,方圆百里也只有淳安城具备条件,我们这就赶过去吧,得向安毅团长亲自致谢才行。”

胡子点点头说声抱歉,勒转马头打马跑到模范营弟兄战前,吩咐营副路程光率领模范营和炮连沿原路返回建德休整,命令丁志诚率领警卫连一路护送,这才率领副官和两名警卫与戴岳等人赶往淳安。

淳安城里的枪声已停,团部驻扎于南山路的三百余名浙军在安毅团二营将士毫不留情的打击下死伤近半,被押送到安毅面前的两个浙军校官中的白净中年胖子连声诉说自己是本地人,淳安守备团团长的乌纱帽是花钱买来的,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杀过一个革命军。另一位相貌堂堂却长着一双阴鸷眼睛三十岁中校则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叶成厉声问道:“既然你说自己是团长,怎么才有三百余名手下?其他官兵去哪儿了?”

“在下虽是团长,却只有三个连的兵,平时大半官兵都不回营睡觉,这才出现零星反抗的,如今被打死打伤百余人,其他估计全跑了!”

胖子连声解释,不时抬头观察叶成和安毅的脸色,这副模样与其说是个军人不如说是个商人来得实在。

“报告,夏营长率领一营官兵已抵达城北摆开战斗队形,请团长指示。”通信兵跑来大声报告。

安毅知道北面的战斗结束了,身后的沈凤道在安毅耳边低语几句,安毅微微一惊,随即点头向传令兵发令:“你到后面马棚子里牵匹马,速去向夏营长转达我的命令:除留下一个连严守城北各条通道,其余弟兄全都进城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所有俘虏押送到这里集中,遇到反抗杀无赦!”

“是!”传令兵敬个礼飞快跑向大营侧后方的马棚子。

安毅转向叶成:“老叶,派出两个连以班为单位守住全城各路口,把周围每一个渔港码头全都封死,禁止一切船只离港。”

“是,我这就去亲自监督。”叶成敬礼离开。

安毅看看吓得脸色发白的胖子团长和那位长相英武的中校,召来身后临时率领一个排给自己警卫的教导一连连副徐良实,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徐中尉点点头大步上前拽住胖子的衣领,领着两位弟兄三两下就把人拖进左边的营房之中展开审讯。

沈凤道缓缓走近额头冒汗微微发抖的中校:“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

中校抬头怨毒地看了沈凤道一眼,再次低下头一声不发。

这时,城北的西园路方向突然传来激烈的交火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中校惊得转身望去,听了一会儿交火声旋即停止,隐约传来的革命军怒吼声终于让他完全绝望,他知道自己的师长姐夫完了。

沈凤道缓缓拔出手枪,上膛后顶在中校眉心上:“最后一个机会。”

“别开枪!我说、我说……”刚才还是死顶硬扛的中校脑门发寒,在沈凤道冷如刀锋的目光的注视下心性大乱彻底崩溃。他颓然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低声坦白:“我叫周翔霖,是浙军十九师军需官,本地人……我是在前天……前天下午接到城里乡绅的急报,知道有革命军从南面的汾口、东亭方向开过来,才跟随大部队从北面的分水驻地开过来的。孙大帅亲自下命令我们十九师临时归属只有两个师的第五军,悄悄南下布下埋伏等着革命军开进来……革命军进来了,接着成功合围,昨晚看胜局已定,我就陪着我姐夫回到城中家里,后来你们突然打进来了……”

“你姐夫是什么人?”沈凤道低声询问,可他的声音在周翔霖听来就像把钻心的刀子。

“我姐夫就是我的师长,叫王辅仁。刚才……刚才传来枪声的地方估计就是我家,我姐夫有个三十人卫队,估计交上火了……”

安毅大吃一惊,看看眉心中弹倒在地上抽搐的周翔霖非常不解。

“这人留不得,属于狠毒奸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一类,留着是个大祸害……来人!”沈凤道指指尸体,对跑到面前的两名教导连士官沉声下令:“抬到后院挖个坑,详细搜身之后剥光埋了。”

两个士官抬着尸体跑向后院。

安毅摇头笑了笑:“有你在省事多了,不用担心被人报复。”

沈凤道暧昧地笑着问道:“听虎头说你有个习惯,每次出兵都不会空手回去的,是吗?”

安毅恍然大悟:“你不说老子差点儿忘了!就算是黑社会帮朋友上街打群架,干完了也得摆上一桌是不是?老子辛辛苦苦率领弟兄们跑到这儿驰援,累得像狗似的怎么能没点补充?就算老子不拿,二军各部也要抄个底朝天的,不行!先下手为强……传令兵?”

“立刻骑马飞报夏营长,把城中所有通敌的乡绅富豪的家给我抄了!”安毅兴奋地命令。

年轻的传令兵问道:“是……团长,具体是哪家啊?”

“笨蛋,告诉夏俭,挑最富有的五六家下手,特别是师长、团长、县长和城中富豪的家,一定要给老子抄个底朝天,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运到城西码头的缴获汽艇上!淳安城里的乡绅富豪没一个善类,全他娘的抗拒革命通敌通匪,没有他们通风报信,我们二军的弟兄就不会被包围,就不会死伤惨重,明白吗?把我的话如实告诉夏俭,快去!”安毅大声呵斥。

传令兵朝马棚飞奔而去,解下匹大花马牵出飞身而上,转眼间驰出营门,一队队衣着各异的俘虏也在此时被陆续押解而来,显然是换上老百姓衣服之后仍然逃不掉的那部分。

沈凤道走近安毅,遥望城中的硝烟低声说道:“这淳安是天下少有的鱼米之乡,多年来战火都烧不到这里。百姓们多年来也过得安逸殷实,无奈城中大户以响应号召兴办实业为名,这几年拼命圈地霸占码头,就连水产业也被几家大族控制,渔民们辛辛苦苦打来的鱼,只能卖给他们加工和贩卖,把本来好好的一个富裕之乡弄得怨声载道。你看看码头上的那几艘大小汽船,再想想上岸时那么多渔民为咱们指路,就能想象得到老百姓的怨恨。前几年我出道历练经过这里,晚上只跑了两家,得到的东西就背不动了,这回咱们以通敌罪抄家收入绝对不少,多的不敢说,从这么多大户家里弄回两百万大洋还是很轻松的。”

安毅兴奋得连连搓手,哈哈大笑,看到一营副穆追忆和二营副杨飞相继押解俘虏和武器走入营门,连忙向两人招手示意。两人向下属交代几句,双双跑到安毅面前敬礼,穆追忆大声报告,说城中抵抗完全消除,胡子和二军的一群老大已到城北,很快就过来见面。安毅连忙摆手示意两人靠近,一番吩咐之后,心领神会的两人立刻跑向马棚,胡乱牵出两匹马骑上就跑。

宽大的院子里蹲着两百余名哆哆嗦嗦的俘虏兵,六挺重机枪和十几挺法国产轻机枪几乎没怎么用过还是油光铮亮的,连同一箱箱子弹整齐摆放,两百多支长短枪被堆成一大堆,教导连的小排长领着几个弟兄忙着分类点数。安毅再次传下几个命令,整理戎装走向大门,准备与友军几个老大见面,一抬头就看到胡子和十几个满身脏兮兮的将校骑马进入营门,敞开衣领浑身是汗的夏俭也在其中。

戴岳等人看到安毅兴高采烈迎上来,连忙下马相互敬礼,大声致谢完毕就热情地给安毅介绍起来:“来来!我给安团长介绍一下,石候兄和你是老熟人我就不介绍了,这位是石候兄四师的党代表李六如将军,这位是我六师党代表肖劲光将军,这位是谢毅伯团长……见个面以后都是兄弟了,哈哈……安团长,你和劲光认识?”

安毅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属下看到肖将军风姿,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哈哈……肖将军好!”

“安团长可是威名远播啊,没想到彼此会在这里见面,进城的一路上大家都说,安团长为我部解围的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行军神速暂且不说,只说行动的机密、战机的把握、猛烈的打击和理智的驱敌,都令我们佩服啊!”年仅二十四岁从俄国留学回来就当上将军的肖劲光对安毅非常感兴趣,客气地夸奖完毕便上前与安毅握手。

安毅连忙谦虚解释:“将军过奖了。属下乱打乱撞,哪儿有什么章法。打这一仗完全是一副赌徒心态,还好,把敌人吓跑了。估计敌人听到我部给自己壮胆的密集枪炮声,以为是大部队赶来,慌乱之下也就没了争斗之心,否则纠缠在一起打起来我部够戗。要不是打胜了弟兄们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估计现在大多数官兵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戴岳等人哈哈大笑,连声赞叹安毅有勇有谋坦率实在,谢毅伯深有感触地说:“刚开始听到那么密集的迫击炮弹爆炸声,真以为是二师全体开过来了。”

从广州那次工兵技能大赛起就对安毅颇为恼火的张辉瓒此时笑容可掬,哪里还有半点的成见和恼怒?何况他的族弟张孝成正在后方与欧耀庭、阿彪等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彼此的关系远远超出身边的其他将校许多,只是彼此虽然远远见过却没有交谈,如今得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安团长的收获不少嘛,还有这么多俘虏和缴获,我们都没想到你能将如此有限的兵力运用得如此巧妙,了不起啊!”张辉瓒热情地伸出手。

安毅连忙伸手回应,客气地寒暄几句便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大堂喝杯茶解解渴。

胡子和赶来的叶成礼貌地领着长官们入内,夏俭借机靠近安毅低声报告,在安毅的吩咐下再次转身离去。

看到张辉瓒和他的副师长走在后面,安毅赶上去轻轻拉住他恳请留步,低声将审讯的结果和留下的人证详细通报,完了礼貌地提出建议:“鉴于本地劣绅向敌军通风报信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属下建议将军与戴长官等人协商处理,不能轻易饶了这些给二军弟兄带来重大伤亡的恶棍,何况这些人对本地百姓横征暴敛、肆意侵害,百姓们早已恨之入骨。

“敌十九师师长在城中他老丈人家被我军包围之后,仍然敢率领卫队负隅顽抗,令我部弟兄死伤八人,我一营夏营长大怒之下已将顽敌全部击毙。由于我部人手太少无法展开大规模搜索,估计不少残余仍然隐匿城中。之前抓获的驻军团长,仍被我部关押在那间营房里,将军可派人提审。”

张辉瓒等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自己被围的真相。张辉瓒命令自己的副师长立刻去将人押进大堂,副师长连忙呼唤卫兵一同前去。安毅一把抓住张辉瓒的袖子将他留下:“将军,属下率领主力离开建德城后,建德一线守卫的兵力就很空虚了,建德正北正好是敌军重兵集结的桐庐,因此属下需要尽快率部从水路赶回去,烦请将军调来所部弟兄进城接防并肃清残敌。淳安城及周边乡镇为富不仁者甚多,大多数拥有武装,隐患无穷,还得烦请将军逐一清剿以绝后患。”

张辉瓒大喜若狂,哪里还不知道安毅话中深意?感激之下,他重重地握住安毅的手,连声感谢,随即冲向院子中的几个团长团副发出一连串急令,几个下属听了心花怒放,飞一般冲出营门。

安毅礼貌地站在原地,等张辉瓒到来一同走向大堂。刚进门就听到二军老大的一片怒吼,地上的胖子团长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四师党代表李六如站起来大声建议:立刻逮捕城中土豪劣绅,召开公审大会予以宣判!众人齐声附和震得大堂嗡嗡作响,张辉瓒大步上前报告戴岳,说自己已经命令城外独立团紧急入城,搜捕残敌和通敌者,并接过安毅团一、二营防务,以便安毅所部能尽快返回建德一线驻防。

戴岳等人听到安毅要走颇为惊讶,从军多年这帮将校没见过谁不分完好处才走的,率先占领县城的安毅甚至可以限制二军各部进城人数,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出完大力气就要匆匆离开。

戴岳站起来走向安毅连声挽留,请安毅等候六师和直属各团追击回来,一起分配些缴获战利品再走。安毅客气地说二军各部弟兄更辛苦,更需要补充和休整,自己那边的确兵力空虚非尽快赶回不放心,只需带上院子中的缴获和四十匹马回去充实所部即可。

戴岳知道建德一线的防务确实马虎不得,也就没有再继续挽留,领着十几名属下将校一直将安毅一行送到城东码头。

张辉瓒更是热情,将安毅送上汽船时还站在船边低声交谈了好一会儿。看到叶成的二营官兵和几十名俘虏一起,已经将马匹和缴获武器弹药搬上一艘艘连接的木船准备出发,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回码头台阶之上,目送两艘汽船拖拽十几艘大木船缓缓东去。

二军将帅边走边感激地说安毅仗义实诚,不但将本部从重围中救出,还将刚刚占领的淳安城拱手相送,没有像别的友军将领那样不拿到好处绝不罢休,由此可见“模范营”真乃名副其实。

戴岳谆谆叮嘱众将,不能忘了安毅这份重情,来日有机会要好好报答人家。众将齐声称是,其中以张辉瓒的声音最大。

戴岳一行尚未回到营门,就听到城中各处络绎传来零星的枪声。官兵们愤怒的吼声阵阵响起,尖叫声、求饶声、惊呼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全城尘烟滚滚,鸡飞狗跳,大规模搜捕通敌反动分子和土豪劣绅的革命运动,已经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

三小时后,城中县衙门前的宣判大会正开得如火如荼,一个个饱受欺压的百姓在革命军的支持下挺身而出愤怒控诉,会场人声鼎沸,怒吼震天。政治部副主任兼四师党代表李将军宣布最后审判,随即将五十余名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分子和通敌者,押赴城南滩涂实行枪决。革命群众欢欣鼓舞,扬眉吐气,终于搬掉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大山,憧憬着未来幸福的日子。

审判大会结束后,一群群穷苦民众抬着鲜鱼粮食慰问个个军营的革命军。大街上转眼间贴满了各种颜色的标语,国民革命军第二军的威名被人们交相传诵,革命的火种从此在这千岛湖畔的小城得以存留。

城东南的军营如今已是二军司令部。从城中一大批反革命分子和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家里搜出的金银珠宝络绎被送进营中大堂,分门别类摆在宽阔的大堂中央如一座座小山。

二军几个军需官和对古玩颇有研究的将校粗粗一算,仅大洋和金条的缴获就高达一百四十余万,再加上大量的玉器珠宝古玩字画,总数竟达三百二十万元之多。

军需官恨恨地说:“要不是张石候的四师官兵提前进城先贪墨了不少,估计还能多出一百万。为了不让大鱼漏网,戴老大已经命令军部直属两个团分别开往附近城乡打土豪劣绅了,估计到了晚上还能增加几成收入。”

与此同时,六艘大小汽船拖拽着四十余艘木质大渔船已经驶过浩渺的湖面,正缓缓靠向新安江口码头。二营官兵迅速下船驱赶所有的闲杂人员离开码头两百米之外。船上的船夫们个个拿到丰盛的酬金后也乐不可支地下船上岸离开,不敢再沾染革命军的“军事机密”。

从淳安城西码头率队悄悄离开的夏俭跳下宽大的汽船,兴奋地指挥官兵先将一艘艘木船上的百余匹马牵上岸,随后将一个个沉重的大小袋子固定在马背上。

叶成这边也同时忙碌起来,用了近半小时才完成卸船,留下一个连看守缴获的四艘汽船和二十几艘木船,便与夏俭所部一起将百余匹马组成的马队护送往建德城。

安毅和沈凤道早已骑上自己的爱马回到建德城中,与弟兄们一起喝着茶静静等候马队的到来。

“二军戴长官急电。”

机要参谋站在空旷的指挥室门口,将电文交给参谋长张定璠。

张定璠接过电文点点头,转身走向窗边大桌后埋头书写作战计划的前敌总指挥白崇禧。走到一半突然停下,再看一遍手中的电文深吸口气:“健生兄,戴希鹏(戴岳字)来电,二军在快速驰援的安毅团突然发起进攻之后,背水而战奋起反攻,与战场东面的安毅团两面夹击,齐心协力击溃强敌之重围,取得歼敌九百余人、俘敌六百余人、缴获长短枪一千余支的战绩,第六师十七团、十八团乘胜追击,一举占据淳安以北的文昌镇并据而守之。”

白崇禧看看桌面上的鎏金西洋座钟,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惊讶地转过头问道:“战斗何时发起?何时结束?”

“电文上没有发起时间,战斗结束时间为十点三十五分。”

“什么?十点三十五分就结束了?”

白崇禧震惊之下站了起来,接过张定璠递上的电文仔细阅读:“……十点五十分安毅率部从水路返回建德……好快的速度!如此看来安毅打得非常聪明,并没有像我们预料中的那样,一进入战场随即发起猛烈进攻,而是巧妙地驱敌北逃,从而一举解除了二军之围,否则绝对不会这么早就结束战斗。

“敌第五军两个师有一万四千余名官兵,加上敌十九师一部三千余人,这一万七千余人可不是纸糊的,就算一米一个排起来也能连接十七公里。我敢肯定敌军定是中了安毅的疑兵之计,否则大可从预备队中调出两个团,将安毅所部挡在战场之外,腾出手猛攻包围圈中背水一战的二军两个师。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解决孤立无援、弹尽粮绝的二军七千余人,安毅部只有逃跑才能避免被优势兵力歼灭,可如今敌人竟然未战而逃了。这个安毅,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啊!”

张定璠在白崇禧对面坐下,由衷地赞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综观第一军各部,年轻一辈无人超出其右,如此人才实在难得。”

白崇禧放下电文缓缓坐下:“别说年轻一辈,把眼前各师将校全都算进去,与安毅放在一起相比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只不过安毅年纪尚轻职务较低,而被有意无意地埋没罢了。仅以此战而言,在突然之间发生,亦在悄然无声中结束,常人如不深究,根本不予重视。如有怀疑,下午你尽可在会上宣布二军之围已解,看满堂将校能有几个看出其中玄机?可此战让我看到了安毅的另一面,那就是此人绝不墨守成规,更有自知之明,张弛有道审时度势,与数月前南昌战役时期相比,精进不止一个层次,后生可畏啊!”

张定璠佩服地点点头:“以安毅团如此优秀表现,应该在即将展开的桐庐之战中好好运用,用得好顶得上一个师呢。”

白崇禧微微一笑:“肯定要用,但这一次我们不需要再越过刘经扶去直接用他,否则以安毅玲珑之心定会看出端倪来。这一次我们让刘经扶去用他,名正言顺。安毅所部连日跋涉也该略作休息才是,随后就让他与刘经扶的二师一起担任正面攻坚任务吧。其余各路的迂回奔袭与包抄分割的重任,就交由其他各师肩负吧。”

“妙啊!哈哈……”张定璠转念一想,随即领会了老同学的意思,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建德城南濒临江岸的白沙营外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从新安江口刚刚开来的四艘缴获汽船和二十艘大木船紧靠码头,十余名雇来的船员在顾长风的四营机炮连官兵看护下紧张维护船上机械。

军营中央中式建筑的一楼大厅里热闹非凡,安毅和十余名弟兄围着刚刚统计完毕装进一排排弹药箱里的大洋金条转来转去,个个双眼发绿,毫无疲倦。

“由于数量太大,种类较多,属下将现洋、金条、金银制品、二百七十二箱鸦片一起折合成大洋,总数是二百七十五万元左右。其中的一千六百五十斤上等鸦片烟土,按目前供价每两八块五折算,为二十一万六千元;金银制品按重量折算,约为九十二万元。其余为现洋和金条很好计算,就是……太多了难保管啊!”史乐君率领二十名军需股弟兄清点了四个多小时,忙得汗流浃背,晚饭都顾不上吃。

众弟兄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抢了淳安城两大烟馆的穆追忆兴奋不已,仅他带领一个连的弟兄就抢到二十一万多元的鸦片烟土,再从两个烟馆里没收了三十余万的烟资和一座纯金关公像,要不是当初安毅提醒,所有弟兄都去抢大户而忘了城中的两大鸦片烟馆。夏俭更是兴奋,不但率部连抢六家官员和大户,还从这些官宦和大户家中牵回一百二十余匹好马,要不是碍于安毅严苛的军纪,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都会被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当做战利品装进麻袋扛回来。

叶成不无遗憾地叹息道:“我营还在几个大户和官宦家里对其家丁护院予以缴械,并彻底搜查,获得三百七十余支驳壳枪和其他各种手枪,已上交军械所入库。

只可惜留下那么多的古玩字画、玉器瓷器没带回来,心疼啊!要是带回来折价变卖,恐怕还能多出几十万元来。”

“看你平时喜欢这些我就留心了,临撤退前看到还有时间我就带上一个排弟兄连跑三家,带了两麻袋古籍和字画回来。那些玉器陶瓷都是易碎品我没装,只是我对古籍字画毫无研究不知是否值钱,都扔在门背那堆口袋边上,你看看吧。”杨飞指指左边门背对叶成笑着说道。

叶成一听,立刻跑向那堆破袋子,找到两个胀鼓鼓的麻袋立刻叫人帮忙抬出来,那副急猴样哪儿还有平时的半点儒雅之气?惹来弟兄们一阵哄堂大笑。

“报告团长,师部急电!”詹焕琪匆匆走进戒备森严的大堂,将电文双手递给安毅。

安毅接过电文走近高悬的马灯,仔细看完大声下令:“老丁,你领着警卫连的弟兄们和乐君的军需股一起,立刻将所有钱财和鸦片封箱钉紧,随后抬到军需股存放,再派出一个排的弟兄进驻军需股,从现在起全程保护,寸步不离!”

“是!”丁志诚转身离去。

“夏俭!”

安毅郑重叮嘱:“你立刻返回本部做好拔营准备,把你今天缴获的马匹全都带上运送弹药辎重吧。今晚十二点之前进驻北面的三营驻地,我这就吩咐陈志标替你部准备好营房,再累也要到了那里再休息。明天继续休整不用出操和训练,大战在即,一定要让弟兄们吃好睡好,不要舍不得花钱,从现在开始到桐庐之战结束,一定要保证后勤供应,每一餐都要油水充足够分量。”

“明白!”夏俭敬礼离开。

叶成已经扔下一切来到安毅身边:“我营是否有安排?”

安毅摇摇头:“暂时不用,你留下开会一起商讨一下。”

十分钟后,安毅翻开文件夹将刘峙的来电读了一遍,随即提出要求和看法:“这是师座在兰溪出发前给我们发来的电报,告诉我们四团作为先头部队已于下午四点到达兰溪,约在凌晨三点开到咱们这里,所以我让夏俭三营为他们腾出营房。另外,老曲你明天上午派教导队一个连的弟兄,把城中县衙里的县太爷们全都轰走,别管他是否归附了革命,把县衙腾出来给师部驻扎。

“老叶,你的二营在茶园没什么影响,那里供应充足就先住着,行动之前征用民船顺流而下很快就能与其他各营会合。我们团部所在的白沙营也不用动,明天五团六团到来,安排他们到北面的下涯镇一带驻扎即可。我现在弄不明白的是,我师各团大多是未加训练的新兵,我团也因连日的急行军和折腾上百里驰援二军,此刻正处在极为疲惫的状态,可为何前敌指挥部安排我师承担正面攻坚任务,而让养精蓄锐的二十二师协攻?应该反过来才对,大家看……”

安毅走到悬挂的大型地图前:“我们下涯镇以北九点五公里的杨春桥,就是敌军重兵把守的前出要地,与东面八公里的梅城和十五公里的三都互为犄角,分别扼守在新安江、富春江和兰江的交汇口。三江交汇的西岸是梅城,东岸是三都,这三个重镇均位于由西向东的新安江北岸,紧锁通向桐庐的水陆交通要道,也是敌军重兵据守之地,而三个重镇之中,又以我部面对的杨春桥镇最为重要。只要我军攻破两面环山、拥有天然屏障的杨春桥,就等于扫清了进攻桐庐的最后一道障碍,将桐庐城置于我军俯瞰之下,同时也将梅城之敌的退路截断。因此我认为,全线最艰巨的攻坚任务就是我二师面对的杨春桥,而非一师正北面的三都,更不是二军面对的分水镇。

“杨春桥东西两侧关隘上的守敌绝不下一万,以我师目前的装备和战力,怎么可能从宽仅二点八公里、长达四点六公里的东西关隘之间的通道冲过去?师座之所以发来电报将任务告诉我们,意思就是让我们集思广益多想办法,可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这不是硬逼着我们向刀口上撞吗?”

杨斌点点头:“是啊,除了这有限的两条通道,桐庐以南地区全都是崇山峻岭和人迹罕至的密林,根本就无路可走,水路更别想了。只要在江段狭窄处前方安置几门火炮,就能叫你有来无回。交给我师的这个任务相当艰巨,不知其他各师和左右两路友军承担的又是什么任务?在不知道其他各军攻击的方向之前,很难对此作出准确的判断。”

叶成站起来走到地图前:“大家看,从南向北攻击桐庐只有三条路,这三条路全都夹在绵延百里的山脉丘陵之间,其他区域全都是高山密林无法行走。所以,不管各路友军攻击哪一个方向,咱们面对的中路杨春桥险关都必须攻下,这是通向桐庐最近的道路,也是最具战略意义的关键点。所以我认为,师座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一点,也都束手无策毫无把握,这才急急忙忙给咱们发来电报,便于咱们提前做好准备。

“以我看啊,这一仗咱们怎么样也避不开了。和小毅刚才所说的一样,整个二师大多是未经训练的新兵,除了让我们独立团顶上去攻坚之外,师座和参谋长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所以这一仗势在必行,如果不想出办法来,迎接我们的将会是尸山血海全军覆灭的糟糕局面!”

众弟兄一听这充满警告意味的话,再次把目光集中到了地图上,看完之后全都愁眉苦脸连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