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检在楼下抽了两颗烟，踌躇了好一会才回家。
妻子的心情很好，接过树检的包，如家雀般嚷开了：回来了，看我烧了什么好吃的。
这段日子，妻子像是变成了一个人，整天乐得跟傻丫头似的。就要从山沟里进城了，换成谁谁都高兴。
红烧排骨，清蒸鲫鱼，麻婆豆腐，都是树检喜欢吃的菜。换了平时，树检绝对来两瓶啤酒。但此时树检没有心情，只胡乱扒着饭，随意夹着菜。
妻子很细心，自然看出树检阴郁的脸色，纤纤细手摸了一下树检的额头说：怎么了？不舒服啊？
树检提了提精神，轻轻拨开妻子的手说：没什么。过一会又说：嗯，我今天，到了卫生局，……
调令开回来了！妻子乐得跳了起来。
没……还没有。树检避开妻子的眼睛，李局长说过些日子才能开。
总算要离开那山沟沟了。妻子的眼睛里闪动着水晶一样的东西。
树检不忍看妻子，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妻子在叠山乡卫生院已经工作了十年。叠山离县城五十多公里，是个群山环绕，交通极为不便的偏远乡。妻子晕车严重，每次往返吐得翻江倒海一般，所以一个月都难得回家一趟。这几年，把妻子调到县城工作已是树检跟妻子的心愿。
前些日子，树检通过单位领导出面找了卫生局的李局长。李局长很爽快，答应立即将树检的妻子调上来。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人反映卫生局私设小金库。这属于树检所在的室管辖。树检是室主任，没法回避，所以安排人调查。卫生局很配合，尤其是李局长，当即承认了错误。考虑到小金库的数额不是太大，也没有造成损失，纪委常委会同意了树检提出了不予立案，对李局长在民主生活会上通报批评的处理意见。
下午，树检参加了卫生局的班子民主生活会。临走时，李局长叫住树检说，吴主任，你爱人的调动手续已经办好了，安排在县保健院。李局长还将调令给了树检。
树检接过调令后，迟疑了一会，又还给了李局长，平静地说：谢谢李局长，我爱人暂时还不想调上来。
李局长知道树检的意思，解释说：这是正常工作调动，局党委会早就研究了的，跟小金库的事没关系。还说，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下个月事业单位机构改革，人事可能会冻结。
树检说：我知道，你不用多解释。
李局长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盯着树检。
树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吃过晚饭，树检考虑了很久，决定告诉妻子，毕竟瞒是瞒不住。树检说：你的调令，下午其实已经开出来了。
妻子笑成一朵花：你这个骗子，快拿给我。
树检又说：我……我给退回去了。
妻子愣住了，笑容在脸上凝固。为什么？妻子问。
树检说：这几天我们在调查卫生局小金库的事，这事你应该听说，今天我去宣布了处理意见，没有对李局长立案调查。
妻子急了：这又怎么样？这是你们纪委依据调查事实所做的决定，跟我的调动风马牛不相及。
树检也急了：可别人会怎么想？别人会说我以权谋私，搞权权交易。顿一下又说，反正，我不能让纪委的声誉因为你的调动受影响。
你不要跟我讲大道理。妻子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年，你知道我生活在那山沟里是什么滋味吗？生活条件差我都无所谓，但总不可能不回家，可每次回家，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结婚五年了，连孩子都不敢要……
树检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可谁让我是……
妻子仍哭着说：我知道你是纪检干部，可我这个纪检干部的老婆，也要像你们一样牺牲个人利益吗？
树检愕然。望着泪流满面的妻子，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