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教室,我就往土匪的座位上望过去,果然空空的。他前后左右的座位都已经坐着人了,唯独他的位置空着。不知怎么的,我感觉心酸极了,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样心酸过,我预感到我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土匪了,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呢?我往自己的座位走过去,第一次觉得这间教室好黑好黑,现在明明是早晨,我却觉得已是黑夜了。
“奇奇,你可来了!”我刚在座位上坐下,侦探就凑了过来。我却懒得理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不是因为讨厌侦探,而是因为太想念土匪,没有心情跟侦探说话。
“你的衣服真好看,是过年新买的吗?”侦探见我不说话,继续搭讪。
“是。”我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吗?我听说土匪要去美国读书了!”侦探俯下身子很神秘地对我说,“这个消息我谁还都没告诉呢,因为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听见土匪两个字我的心立刻紧张地狂跳起来。
“你别管我是从哪儿知道的,总之我是知道了。”侦探做出很得意的样子。
“消息可靠吗?是别人胡传的吧,又拿假消息来骗我!”我说道。
“我可以打包票,这个消息绝对是真的!你看看,土匪不是没来?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到校了,这个时间没来就说明不会来了。你想想他现在人在美国怎么可能会来呢,这会儿他说不定正在美国的学校里跟一帮黄头发蓝眼睛的同学大眼瞪小眼呢!”侦探不但传达了他知道的消息,而且还在这个消息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了他的想象力。只是他这样发挥想象力的时候,我的心口却在一阵阵地绞痛。实在太难受了,我从来没这么难受过。接下来侦探又说了些什么我一概都没听见,我的眼珠儿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教室的门口,我的心里仍还存在着一丝盼望,盼着上课铃响起之前将双手插在裤袋里的土匪能从那里酷酷地走进来。但是,直到预备铃和上课铃都响过了,土匪还是没有出现,他的位置一直空着。我渐渐地绝望了,感觉像是掉进了大海里,周围白茫茫的都是水。当麻雀走上讲台说上课时,我感觉自己已渐渐沉到大海的海底了,那里又黑又暗,周围的一切都阴沉极了。
这一节课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反正麻雀的话我是一句都没听见,幸亏刚开学的第一节课往往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我以为我这一天都要这么昏昏沉沉地过了,没想到第二节课才上到一半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第二节课是杏花春雨的语文课,通常在杏花春雨的课堂上我绝对不会走神溜号,可是今天我却走神了,也溜号了。我满脑子都是关于土匪的问号。他究竟是留在美国读书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情?如果是留在美国读书了那他是自愿的还是被人强迫的?如果是被人强迫的他会一个人偷偷跑回来吗?就像他曾经跟我和棉花糖保证的那样?如果他不是留在美国读书而是出了事情,那会出什么事呢?
我正如此这般胡思乱想,思绪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当然,被打断的不仅仅是我的思绪,还有杏花春雨的板书,因为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杏花春雨正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字。听见敲门声,杏花春雨停止了板书,侧过身对着门口说了声请进。紧接着门开了,我看见土匪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虽然他似乎瘦了一圈儿,他的手也并没有插在裤袋里,但是我认为此刻的土匪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酷,更帅。真的,我是打心眼儿里这么觉得的。
“对不起,老师,我的飞机误点了,所以迟到了!”土匪向杏花春雨解释道。
“快回自己的座位吧!”杏花春雨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土匪快点回座位去。我看见土匪往我的座位看过来,我立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烫,我是太兴奋了,真的是太兴奋,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此刻的教室因为土匪的归来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就连杏花春雨的身体都像在发光一样。我怕我是在做梦,便忍不住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我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同桌那个仿佛永远都不跟人讲话的闷葫芦赵镇平听见我叫看了看我,竟问道:“你怎么了?”
这可是稀奇了,本来我已经证实了我不是在做梦,这会儿不免又怀疑起来了。在我的记忆里闷葫芦似乎从我们坐同桌的那天起就没同我说过一句话,我试着跟他说过,不过根本是对牛弹琴,完全引不起共鸣。不仅是我,我仿佛也没听见过他跟任何别人说话。他平时真的极少说话,就连老师提问他的时候他也永远只是点头和摇头。我们曾经怀疑他是哑巴,可是有一次,他在图画课上画的一张图画被美术老师推荐参加了一个什么国际比赛,结果拿了个一等奖。那张图画获奖之后校长便请他到各个班级去给大家讲一讲他画那张图画的创意之类的,他果然讲了,不过只讲很少的几句话。虽然是很少的几句话,但我们总算知道了他原来是会讲话的。可自打解释完了那篇获奖的图画之后,他便又和从前一样了,再不说话。再后来,我们听侦探说,闷葫芦10岁的时候他妈不知为何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他就不跟人说话了,说是医生怀疑他患上了轻微的孤独症。只是关于孤独症的说法一直并未得到确认,然而闷葫芦极少说话却是全班同学都知道的,故而大家平时也都不理他。反正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理,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没谁愿意去讨那个没趣儿了。
闷葫芦从我上中学的第一天开始就跟我是同桌,一直同桌到现在。别人差不多都换过同桌了,可是只有我没换过,因为谁都不愿意跟他坐,把他换到谁那儿谁都不干。最后麻雀没了办法就跑来跟我说:“蒋晓奇,你就继续跟赵镇平坐同桌吧,你们都已经熟悉了,换了别人,大家彼此都不习惯。”我听了也没说什么,反正我也知道谁都不爱要他,我也想了,要是我也不要他,他就只能一个人坐了,那他岂不是要更孤独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孤独更不幸的?我反正也不缺人说话,何况我们不过是上课的时候坐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也不需要我们说话,所以继续跟他坐同桌也没什么,于是我就同意了。麻雀见我同意了很是高兴,我记得当时麻雀还用各种漂亮话表扬了我一番,具体是些什么漂亮话我一转身就都给忘了,一句也没记住。我啰嗦这么多其实是想说这样一个从来不讲话的同桌,今天莫名其妙突然讲起话来了,竟然主动开口问我怎么了,我能不惊奇吗?
“没怎么,你知道下次上语文课是哪天吗?”我不但连忙接话,且还没话找话说。我这时的心情就像是一直守着一只从来不下蛋的母鸡,此刻突然发现它竟然下蛋了,我当然会马上把它下的那只蛋很稀罕地捧在手心里,并且还十分希望它再下一个蛋。
“星期三,新课表在讲台上,你下课赶快抄一份吧!”闷葫芦看了看杏花春雨,然后低下头小声说道。
果然又下了一个蛋,而且是很大的一个。我真是惊喜非常啊!
“天啊,闷葫芦(我从来都是这样叫他,尽管他从未应过一声半声),你竟然说话了!”我忍不住小声惊呼道。
闷葫芦竟然冲我笑了笑,不过却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