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把爱留在最好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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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步之遥,爱不可及

有些人与我们的关系像两株树一样,只能遥遥相望却无法相依相偎,我们搞不懂为何明明相爱就是无法在一起,我们看不清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就像搞不清一步之遥怎能触不可及一样……

苏小柔今天的一切全是她父亲一手塑造出来的。她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一个住上海,一个住北京,天南地北,她从那时起便开始了漫长的迁徙,她像候鸟一样,多数时候有固定的迁徙时间。

有时,她在北京陪着妈妈与新叔叔;有时她到上海陪爸爸和新阿姨。她有两个家,但是她常常无家可归。

六岁那一年,她见到她爸爸的一个朋友,三十多岁的女性,穿着优雅的连衣裙,那一刻她在心里暗暗决心,将来长大了也要像那个阿姨一样美丽妩媚。

十八岁之前的她多数生活在上海,十八岁那年她北上去北京读书。

我跟苏小柔是在一次老乡聚会上认识的,那一次她充在江苏堆里显得特别扎眼。她笑着跟我们说她爸爸老家是江苏的,所以她也算半个江苏人,事实上她四海为家。

很多年以后,她跟我说,亲爱的,对我来讲,哪里有我的爱人哪里就是家,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苏小柔,人如其名,美丽而温柔。但她的温柔不是没有主见,听凭别人裁决的羔羊,她的温柔中满是智慧、优雅、从容、力量。

我一度爱她爱到说出这样的话:亲爱的,遇见你,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她每次听到都是满脸堆笑,然后坦然受之。因为她值得这样的赞美。

苏小柔的美丽不像其他美女那样充满侵略性,她像温润的玉器。后来我想,这也许跟她的经历有关,因为她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古董商人,也许,久而久之,这种东方式的温和圆润之美就被她继承了过来。

她不仅人生得美,她的穿着也美,我记得她无论什么时候出现永远都是一副精致优雅的样子。她在我心中就是典型上海女人的样子,并且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上海女人样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发火的样子,她生起气来也是美丽的。眉头轻皱,轻叹一声,然后用略微恼火的腔调说一句:怎么可以这样子呀?

她笑起来同样美丽,她不会像我这样哈哈大笑,完全不顾形象。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她淑女的风度。

我的大学时代,在那所非富即贵的学校,我顶多算邢岫烟(《红楼梦》中投奔贾府的穷姑娘)。

小柔有很多漂亮的衣服,有些穿过,有些没穿过。她趁着没人的时候,把我拉到一边,然后将一件绿色的T恤递给我,一起递过来的还有白色的棉衣。

她笑着说,这些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们俩身材差不多……你穿着应该很合身。

她这样帮助弱小如我者,从来不是用那些对着祥林嫂奉献廉价眼泪的看客的方式。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小柔的善良与美丽。

大一那年冬天小柔的家里出了大事,一直爱她疼她的父亲出了事。一瞬间她感到上海那个家没了,空了。

但是,她外表还像从前一样镇定从容。

从前,她是众星捧月的公主。那时,所有人都围着她转。那些人有官员,有亲友,还有她父亲生意场上的朋友。人人都夸她漂亮,人人都说她会前程似锦。她以为自己将来只要随便上个学就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

后来,她父亲倒台了。一时间,她看懂了《红楼梦》里的树倒猢狲散。过去,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叔叔阿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家门前冷落鞍马稀。

她早早地看透了世态炎凉。她对此没有太多抱怨,只是淡然地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人活着,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钱。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什么。

自然,这是十来年后她的态度。

在当时,这个未满二十岁的上海姑娘过了一个不平静的年。

陪她一起过年的是个浙江男人,李骥。

李骥是个遗腹子,父亲是个警察,在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光荣牺牲。

从小,他跟着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他的母亲在父亲走后一直没有嫁人,因为害怕李骥受到伤害。

小柔父亲出事那一年,李骥的母亲刚好去世。这个熬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在儿子长大成人的一刻,带着无限的眷恋、无限的不舍,平静地走了。

小柔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挑选在夜里,就像后来他打给小柔的时间一样。小柔说,也许,他们的感情就是属于夜晚的,不为人知,相互取暖相互依偎,度过人生最难的一年。

小柔在电话里哭着诉说没有家的烦恼,她不愿待在北京也不愿回上海,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喝口水的动静都能震动房顶。

李骥说,要不,你来我家里吧。

那一年的寒假,她给自己买了张火车票,从北京到杭州。

这是她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火车,一个人,硬座。

李骥的家跟小柔的家一样大,她在住进他家里的第一晚立刻懂得了他为何邀请她过来。

面对李骥失去母亲的悲伤,她甚至不再好意思多谈自己的遭遇。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李骥陪她聊天,看电视,听音乐,小柔的情绪明显好多了。

小柔说,梁咏琪有首歌,名叫《天使与海豚》你听过吗?

他摇摇头。

小柔为他清唱了一曲。

李骥听完了,眉头一皱说,太伤感了。

小柔以为他不喜欢这首歌,心里颇有些难过。有时,她又在想,也许她唱得太难听了?

小柔在的那个寒假,很少见到他。他每晚出去买醉,然后在天不亮的时候回家,倒头就睡。他睡下了,小柔也该起床了。

她为他做了简单的早餐,这在过去简直不能想,因为她是出名的上海小公主。

然而,现在她全做了。尽管,做得不那么尽如人意。

他总是嚷嚷着一句,我想睡觉。

只有到黄昏时分,他们才能真正地一起吃顿晚饭,顺便聊聊天。

白天他睡觉的时候房门紧锁,但小柔还是偶尔听见了他隐忍的哭泣声。她很想进去安慰安慰他,或者说只是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但,好多次,她走到他的房门前又退了回来。

年味越来越重了,小柔待在家里整天足不出户。有一天,李骥拉着她说,走吧,今天带你出去。

小柔问出去做什么,买年货吗?

李骥说你不是喜欢听《天使与海豚》吗?我们今天去买张碟回来好不好?

两人跑了杭州好多家音像店,老板们的回答都是“没有”。

她靠在马路边的柱子上,闭着眼睛摇摇头叹息道,可能跟这首歌没有缘分吧,算了,别找了。

可是,等她回转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李骥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一惊不小,她一个人站在陌生的杭州街头,身无分文,想想都害怕。

然后,她用一分钟时间整理了思路,猜测李骥大约临时有事,而且是急事,所以不告而别。

她这才意识到,竟然没有带手机出来,甚至记不得他的电话号码。她别无选择,只能守在原地等着。

冬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她眯起眼睛望着来往的行人,行色匆匆的旅人,不知晚上又将投向哪里。

她悲哀地想着,别人都有家,她却没有。

那时候,她就存了一个巨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找个彼此相爱的人,共建一个温暖的四处充满生机的家。

想到家,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李骥的身影。

但是,她知道,他们相遇在人生最糟糕的时刻。

她一直倚在那根柱子上没有走动。

在她等得疲倦的时候,李骥一头大汗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骥喘了口气,然后从背着的手里递过来一张CD,她瞟了一眼,封面上写着大大的《天使与海豚》。

她有些感动,想要掉泪,然而话到了嘴里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寒假回来后,小柔整天单曲循环那首歌,她记不清自己究竟听了多少遍,整整听了一年。

再后来,李骥跟她的联络总是淡淡的。他有时会给她打电话,通常是在半夜三更,或者他喝醉了的时候。

他跟她抱怨如今女孩子太现实,然后说自己相亲无数次都没遇见一个合心意的。

整整好多年,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着,他们从不提及那个寒假里一起生活的细节,好像安心要忘了那段漆黑的岁月。

小柔毕业后去了上海,她要照顾父亲,她忙里忙外,没有时间去恋爱。

李骥这些年则来来往往,她告诉他说,随缘吧。

后来,李骥终于打电话告诉她说要结婚了。小柔说真好,我替你开心。

她觉得他早该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照顾他了,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女人有可能是她自己。

她不善表达,从来不会主动表示一点儿想要往前的意思。

他们总是那样,联系不多却随时可以找到对方,无论多晚。平日里,很少想起对方,一旦遇上不顺心的事情又会在第一时间想起对方。

一线距离,却又遥不可及。

又过了几年,因为工作的关系,小柔和李骥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出差。有一次她去他房间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李骥突然说,我文了个文身。

小柔说是吗?她无法相信他那样一个男人会文身。

他点头说真的。

小柔说文了什么?

他说海豚。

想不想看一看?小柔慌乱地说不用了不用了。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会在一起,就像不是所有不爱的人都会分开一样。有些感情就像清淡的薄荷,从来没有热烈过,但那个味道一直盘旋在你的味蕾上,久久不肯消散。

总是有那么些时候,那个恰如其分的人没有出现在恰如其分的时间里。

亲爱的小柔,一直还是单身。她不急不躁,像她美丽的个性一样。她在等待下一个恰如其分的人,为她祈祷,祈祷那个人能与她相逢在恰如其分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