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恐慌而来的是混乱。不论5月29日(周二)还发生了些什么,那一天之所以能长时间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是因为那些无比复杂的网状自动化技术设备几乎完全瘫痪,而如果没有这些设备,美国不可能有近六分之一的成年人炒股,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也就不可能实现全国性股票交易。许多交易指令执行时的价格与客户下指令时同意的价格相去甚远;还有很多指令在传送过程中遗失了,或者埋没在纽交所内铺天盖地雪片似的纸片中,一直没有得到执行。有时,经纪公司未能执行指令只是因为无法联系到它们的场内经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周一交易繁忙的纪录不仅被打破了,而且相比之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作为衡量交易繁忙程度的一个指标,纽交所收报纸条的延迟在周二收市时达到了2小时23分钟,而周一仅为1小时9分钟。操控着纽交所13%以上公开交易的美林公司似乎是得了天机,恰好安装了一台新的7074计算机。这台计算机能够在3分钟内拷贝一整本美国电话号码簿,靠着它的帮助,美林得以有条不紊地对其账户进行操作。为了加快公司各事务所之间的通讯速度,美林还配备了另一台新设备一台占地面积达半个街区的自动电传交换机。在一片混乱的市场中,这台交换机倒也应对自如,虽然它因为高负荷运转而变得"炙手可热"。其他经纪公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许多公司乱作一团,据说,一些经纪人在多次尝试获取最新报价或联系纽交所场内搭档未果后,感到不甚厌烦,干脆甩手不干,出门喝酒去了。这种不称职的行为反倒可能为客户省下了一大笔钱。
但是,当天最大的讽刺来自于午餐时分的收报纸条。快到中午时,股票跌到了最低点道琼斯平均指数下跌了23点(最低时,道琼斯平均指数为553.75点,而专家们如今声称他们当时预计的最低谷为500点,这两者之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随后,市场突然开始强劲反弹。到12点45分,反弹变成了疯狂抢买,收报纸条的延迟达到56分钟。因此,除了零星几条一闪而过的现价信息暗示着市场现状外,收报纸条向身在股市里的人们呈现的是抛售恐慌,而实际上股市已经进入了买入恐慌。
上午晚些时候的大逆转出现得非常突然,颇具戏剧性,这倒十分符合德·拉·韦加的脾性。领涨的股票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和前一天一样,这支股票受到广泛关注,对整个市场有着无可置疑的影响力。这其中的一位重要人物是小乔治·M.L.拉·布兰切(George M. L. La Branche, Jr.)。他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场内做市商拉·布兰切和伍德公司(La Branche and Wood &; Co.)的高级合伙人,他的工作对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上涨起到了关键作用(场内做市商是服务于特定上市公司的证券自营商,负责维持其股票的市场有序性。这是一项十分奇特的工作: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做市商往往要用自己的钱冒险,即便他们认为这样做不对。为了减少市场上的人为错误,许多权威机构最近都试图找到一种方法,用机器替代做市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的案例。下面这个问题似乎是造成这一现象的一大原因:万一机器做市商输得精光,谁来为它们的损失买单)。64岁的拉·布兰切身材不高,面部棱角分明,是个干净利落、脾气暴躁的人。他很喜欢炫耀自己的美国优等生联谊会(Phi beta Kappa) 钥匙。在纽交所交易场内,没有几个人拥有这样一把钥匙。他从1924年开始从事做市商业务,自1929年末以来,他的公司一直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做市商。他惯常的工作地点就在纽交所的15号交易台前,每一个工作日,他都要在那儿待上差不多5个半小时。15号交易台所在的交易厅通常被称为"车库",从参观走廊很难看清那里的情况。为了抵挡大批想要买入或卖出的人突然涌入,他常常双脚分开,稳稳地站在交易台前,手里握着铅笔,若有所思地对着一本活页账本。账本记录着各个价格水平上所有未完成的电话电报公司股票买卖订单,因此,它被称为"电话簿"也就不足为奇了。周一一整天,电话电报公司的股票都在领跌市场,拉·布兰切理所当然地成了那天的骚动中心。作为一名做市商,他一直像个拳击手那样打着缓冲拳,而他自己对此的描述则更为形象他就像是汪洋巨浪中的软木塞一样起起伏伏。"电话电报公司的股票有点像大海,"拉·布兰切后来说道,"一般来说,它很平静温和。突然之间,狂风大作,掀起一阵惊涛巨浪。巨浪席卷一切,将所有人都淹没;然后它又会突然回撤。你只能顺势而为,而不能阻止它,就像克努特大帝(King Canute) 无法阻止海浪一样。"周二上午,在周一暴跌11点后,这股巨大的下跌浪潮仍然翻滚不息。仅仅是文书工作,如整理和匹配前天晚上收到的交易订单,就花费了很长时间,更别说找到一位纽交所官员并得到他的批准进行交易了。结果,直到纽交所开市后将近一个小时,电话电报公司股票的第一笔交易才得以完成。11点差1分,电话电报公司股票开始交易,价格为98.50美元,比周一收市时下跌2.125美元。接下来的大约45分钟内,整个金融界都关注着这只股票,就像是遭遇飓风袭击的船长注视着气压计一样。这段时间内,电话电报公司股票在99美元(短暂的小反弹中达到的价格)和98 .125美元(底价)之间波动。它三次触底,期间有数次反弹拉·布兰切说到这件事时,认为它拥有某种魔力或神秘的力量,也许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电话电报公司股票第三次触底后,开始有买家出现在15号交易台前,最初人数很少,而且出手谨慎,但很快人数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胆。11点45分,股价为98.75美元,几分钟后达到99美元;11点50分,99.375美元;最后,到11点55分,成交价达到100美元。
许多评论员都认为,电话电报公司股票首次以100美元成交的时刻,正是整个市场止跌反弹的时刻。由于自动收报机会在延迟期间不定时播报一些股票的时价,电话电报公司股票就在其中,因此,金融圈几乎立即就知道了这次交易,而当时,人们听到的其他一切都是坏消息。有分析认为,电话电报公司股票反弹将近2个点这个不争的事实,再加上一个纯粹偶然的情况100这个漂亮的整数,对人们心理产生的影响,使得天平发生了倾斜。拉·布兰切也认为电话电报公司股票的上涨对市场整体上扬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是,至于具体哪笔交易最为关键,他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看来,第一笔成交价为100美元的卖出交易并不足以证明这只股票会持续反弹,因为其成交量非常小(据他回忆,只有100股)。他知道,他的账本上还有近2万股电话电报公司股票等着以100美元的价格卖出。如果该价位上的买方需求在200万美元的卖方供给全部成交之前就消失了,那么电话电报公司股票将会再次下跌,而且很可能会第四次触底,跌至98.125美元。拉·布兰切这样的人习惯从航海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他很可能会认为第四次下跌不可避免。
但是,第四次下跌并没有发生。几笔小额交易在100美元的价位于短时间内接连成交,随后又有几笔金额较大的交易完成。就在这一价位的卖方供给成交了大约一半时,达孚公司(Dreyfus &; Co.)的场内经纪人约翰·J·克兰利(John J. Cranley)默默地穿过人群,来到15号交易台前,以100美元的价格买入1万股电话电报公司股票这恰好清空了卖方供给,为进一步上涨铺平了道路。克兰利并没有说这笔订单的委托方是谁,可能是他的公司,可能是公司的客户,也可能是由达孚公司下属某子公司管理的达孚共同基金;但是,订单的规模显示,委托方是达孚共同基金。无论怎样,拉·布兰切只需说一句"卖出"即可。他们二人做完交易记录后,交易便完成了。自那以后,买家就再也无法以100美元的价格买入电话电报公司的股票了。
在纽交所的历史上,曾经有过单笔大额交易改变或者意图改变市场走向的先例(但不是德·拉·韦加时代的事)。1929年10月24日,股市遭遇了可怕的暴跌,这一天在金融史上被称为"黑色星期四"。当天下午1点半,当时的纽交所代理总裁、可能也是交易场内最著名的人物理查德·惠特尼(Richard Whitney)大摇大摆(也有人说是步履轻快)地走到美国钢铁公司股票的交易台前,以前次成交价205美元购入1万股股票。但是,1929年和1962年这两次交易之间存在着重要差别。首先,惠特尼的下单行为带有表演性质,是为了造势而有意设计出来的,而克兰利的行为则没有任何虚张声势之处,显然只是为了帮达孚共同基金做成一笔划算的交易。其次,1929年的那次交易后只出现了短暂的反弹,之后一周内的损失令"黑色星期四"相形见绌,而1962年的交易后,市场出现了真正强劲的反弹。这些差别可能说明,在纽交所,无意的且非必须的心理状态是最有效的。不管怎么说,全面上涨几乎立即开始了。突破了100美元的屏障后,电话电报公司股票开始疯涨:12点18分,成交价达101.25美元;12点41分,103.50美元;1点05分,106.25美元。通用汽车在11点46分到1点38分期间,从45.50美元上涨到50美元。新泽西标准石油在11点46分到1点28分期间,从46.75美元上涨到51美元。美国钢铁公司在11点40分到1点28分期间,从49.50美元上涨到52.375美元。IBM以自己的方式成了最富戏剧性的一只股票。整个上午,由于卖出订单的数量占据压倒性优势,IBM股票一直未能成交,人们纷纷猜测其最终开盘价将会下跌10点,也可能下跌20~30点。之后,大量买入订单出现,快到2点时,IBM股票终于在技术上具备了交易的可能,其开盘价上涨了4点,而且成交量巨大,达3万股。12点28分,电话电报公司股票第一笔大规模交易成交后不到半个小时,道琼斯新闻服务社对发生的一切有了足够的把握,于是它平静地宣布:"市场已经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