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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宗族及其历史脉络(1949年前)(3)

家庭是村民占有土地从事农耕的基本单位,村民在家庭中最重要的地权是参与土地分配与继承的权利。村民的这种地权依附其家庭男丁身份,形成于家庭祭祀礼仪之中。村民家中厅堂都安放有神楼,供奉着观音菩萨等神癨和历代祖先神位。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村民都要在神楼前祭祖拜神,香火不绝。村民凭家庭男丁身份成为家中香火的继承者,享有参与家庭土地分配与继承的权利,而他们的姐妹则被排除在外。

村民形成这样的家庭地权及其意识结构有其养老安排上的原因。

供养双亲的义务一般是由家中男丁承担。如果家中有两个儿子,通常由大儿子供养父亲,小儿子供养母亲,俗称“大仔养爷,细仔养?(即母——引者)”。男丁平摊养老义务与平等参与家庭土地分配和继承的权利是对等的;而他们的姐妹出嫁后从夫而居(通常嫁到村外),她们作为夫家的成员并没有供养自己双亲的义务,相应的,她们没有参与娘家土地分配与继承的权利。当然,也并不能就此认为村民形成这样的家庭地权及其意识结构完全由养老安排决定,要不然无法解释为何有的父母无需儿子供养,却仍只让儿子参与家庭土地的分配与继承,而将出嫁女排除在外。实际上,村民的家庭地权及其意识结构不仅是建立在养老安排之上,更是建立在家庭祭祀礼仪之上。

在宗族层级,村民的地权主要包括参与投标太公田地、山头、鱼塘的权利,参与丁谷、丁银、丁肉等分配的权利。村民的这些地权依附其宗族男丁身份,形成于宗族祭祀礼仪之中。村民取得宗族男丁身份,一般要通过“挂灯”仪式。男性村民出生后,到了“灯日”(“灯”谐音“丁”,村南的灯日是正月初十,村北的灯日是正月十一),家人就要为他举行“挂灯”仪式,先是在家里拜过祖先和神灵,再到宗族的祠堂或厅“挂灯”,大摆灯酒,宴请父老。之后,他就被登记入族谱,从此取得宗族男丁的身份和地权。

要特别指出的是,并不是只有父系子孙才能取得宗族男丁的身份和地权,在特殊情况下,非父系子孙的“外人”也能取得。例如,“招郎入社。有女无仔的村民‘招’一个女婿返来,所生的仔就是妻姓子孙”,“姑子归宗。有女无仔的村民将外孙入继延续香火”。当然,这些非父系子孙的“外人”要取得宗族男丁的身份和地权,“都要经父老认可,拜过祖先”。可见,对于宗族来说,祖先认同比血缘认同更为重要,村民的宗族地权及其意识结构与其说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之上,不如说是建立在宗族祭祀礼仪之上。

作为宗族男丁,村民每年要参加宗族祭祀。宗族祭祀主要是清明祭祖。“冬至百六是清明”(即冬至后106天——引者)。每逢清明,全族男丁都要参加宗族组织的祠堂祭祖和“拜太公山”(祭扫太公坟墓)的活动。大家在祠堂祭完祖后,携带着烧猪(烧肉)、烧鹅、糕点、青皮蔗、茶、酒、金银衣纸、元宝、纸钱、香烛、鞭炮、红钱山白等祭品,一路浩浩荡荡前往太公山,先是祭扫始祖坟墓,而后按地点远近祭扫其他世系祖先的坟墓。大家一边扫墓,一边听父老口述祖先的世系和故事,尤其是始祖开基的故事。年复一年,代复一代,村民的宗族地权及其意识结构越发根深蒂固。“拜完太公山,村民就返祠堂分猪肉。猪是祠堂买返来的。祠堂摆酒宴请男丁。最高寿的父老独享一围(即席——引者)‘九大鬼’(即九大碗菜的酒席,乡间最高礼遇——引者)。”“酒席过后,分猪肉,男丁人人有份。”这就是所谓的“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尽管象征祖先荫泽的丁肉只能让村民一饱口福,但是伴随着这种象征意义而来的丁谷、丁银等族产收益分配却是村民家庭的基本生活保障。“太公分猪肉”不仅是一套祭祖礼仪,更是一套保障体系,而“人人有份”则是宗族男丁参与族产收益分配不容置疑的礼义准则。

在村落层级,村民的地权主要包括辟地建筑、上山砍柴、下河捕捞、公地放牧等权利。这些村落地权也就是所谓的“入住权”,并不是每一个住在村里的人都享有。除了村民,村里还住着极少数外地人,有的是来投亲靠友,有的是来打田工,他们不是村落成员,不享有村落地权。村民的村落地权及其意识结构依附其村落成员身份,形成于村落祭祀礼仪之中。男性村民取得村落成员的身份和地权,一般要通过“菩萨坐镇”的仪式。男性村民出生后,到了灯日,家人到宗族的祠堂或厅“挂灯”,到正月十一日至十七日,各祠堂或厅轮流迎奉由北帝率领的众菩萨坐镇,宗族要将添丁之喜报告众菩萨,祈求神灵保佑。之后,新生男丁就取得村落成员的身份和地权。从“挂灯”仪式到“菩萨坐镇”仪式可以看出,村民先是确认新生男丁的宗族成员身份和地权,再确认其村落成员身份和地权的,因此,村民的宗族、村落地权及其意识结构是结为一体的。所谓的村民,实际上就是长腶村四大宗族的成员。

长腶村“菩萨坐镇”的仪式是村落祭祀“菩萨行乡”的前奏。菩萨是北帝庙供奉的以北帝为首的几十位神灵。村民拜北帝为护村之主——“村主”。每逢农历初一、十五,老更队都要到北帝庙拜祭北帝。每逢农历三月初三北帝诞辰,村父老都要在北帝庙设宴祭神。每逢农历正月十七日,长腶村都要举行村落祭祀“菩萨行乡”。正月十一日,村民到北帝庙将众神像抬出,轮流安放到各宗族祠堂或厅坐镇。到十七日,村民抬神像游村,为首的神灵固定是北帝,其余几十位神灵到游村前才决定顺序。抬龙亭(安放神像的神龛)者是各宗族的新婚男丁。游村队伍由醒狮队护送,路线从上年抬神像游到最后的位置开始,由南至北或由北至南。游村时,各家各户沿途摆设神台,或以街坊为单位摆设迓圣(奉神摊档)迎祭神灵,祈求保佑。游完村,村民将众神像抬回北帝庙。各宗族分作东北、西南两社,大摆社宴。附近村落的宗亲也应邀前来,十分热闹。

在年复一年的“菩萨坐镇”、“菩萨行乡”的村落祭祀中,村民的村落成员身份、地权及其意识结构得以根深蒂固。村落共同体一旦遭到外来侵犯,村民就会以北帝黑旗为号令,以老更队为先锋,跨越宗族的界限,团结起来组织抵抗。实际上,长腶村周边村落同样是拜北帝为保护神。这些村落社区同属一个北帝信仰共同体,一旦遭到外来侵犯,就会以北帝为旗号,跨越村落社区的界限,团结起来组织抵抗。例如清末,广州城郊百乡村民三元里抗英就是在三元(道教中天、地、水的合称)古庙拜神誓师,三元古庙即是一间北帝庙,“当时是将庙中旗拿出来,以香花蜡烛宣誓,准进不准退”,“用北帝旗意思是‘打死无怨’、‘神灵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