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至今,与爸爸走在一起,我还会紧紧挽着他的手臂,仿佛自己还是个孩子。但其实爸爸已经老了,更多时候,我觉得他才是个孩子,不舒服时要人照顾,嘴馋了要买好吃的哄,不开心了要劝,另外还需要给他点任性的空间。小时候,我骑在爸爸的肩上看世界,拉着爸爸的手走过山山水水。如今,是该让爸爸靠在我肩上歇歇啦。
出嫁那天,男方来家里接人一刻,爸爸躲在洗手间失声痛哭。但他什么也没同我说。爸爸是个内心情感极丰富的人,却拙于语言表达,我知道爸爸是舍不得我走,隐隐地还担心我将来不幸福。爸爸太爱我了,他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像他一样理解我并能无条件爱我吧?无条件当然不可能,也唯有父母才能做到。我只能在心里承诺爸爸,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尽力过得幸福,让爸爸安心。
爸爸对我的宠爱较少物质上的,或者说没条件,因为儿时家境一般,没有更多钱买这买那,玩具是不敢奢望的,印象深刻的是爸爸亲手做的红缨枪之类。但只要有点好吃的,爸爸肯定都让给我和妈妈。儿时的记忆里,爸爸总是精瘦精瘦。小时候,爸爸好像总不在家(在农村蹲点),因为太盼望他回来,因此对他那辆破自行车的声音尤其敏感,经常隔了二三十米远我就能准确判断“回来了”!唯一一次判断错了,竟冲出去一下扑到个陌生人身上!因为儿时较少陪我,爸爸总觉得亏欠我,以至于我已经工作了,爸爸出差时看到好吃好玩的还会买给我,尽管我早已过了年龄。
爸爸对我的宠爱更多是精神上的,他在日记里不惜笔墨地赞美我,打心眼里鼓励我的任何一点小进步。我还从他那里得到尊重和平等交流,那是很多父母都做不到的。都说小辈尊重长辈,可是我的爸爸反过来非常尊重我,我儿时写的手稿,青春期言辞激烈、天马行空的信函、日记,爸爸都整齐归类收好,从没偷偷翻看过。我做错过的一些事,以为爸爸不知道,其实他当时是知道的。但他在我犯错碰壁需要援助时一直在背后默默提供保护、帮助,却从没对我提及,甚至他不让我知道他了解我的一切,也许是怕我难堪、伤了自尊吧。当我长大成人,无意中知道爸爸为我做的一切时,内心的感动是巨大的。那甚至令我一夜间变得懂事。爸爸几乎没打骂过我,甚至连基本的说教都没有,他只是用最深沉的父爱默默守护我。爱,真是可以感化人的。
随着自身的成熟,我对爸爸的言行及好恶有了更多的理解,他喜欢的人和事物我会无条件接纳,反之亦然。
爸爸性格中最突出的应是坚韧不拔,喜欢做的和认为对的事,呕心沥血、头破血流也要去做。不计名利、不惧嘲讽、不畏刁难,所以才能写出东西;名为守松,品格亦似松树,傲骨铮铮、风雪压顶不低头,不奉迎、不拍马、不说违心的话、不做缺德的事;还有就是善良,对弱者永远怀有悲悯之心,也曾因太容易相信人而一次次被利用、被欺骗却依然如故;另外,爸爸看似木讷口拙,但射手座的他其实内心热情奔放、生性烂漫,在日渐污浊复杂的环境、虚假功利的人际关系之下,尤显赤子之心的珍贵;最后,套用一个时髦词,爸爸是个“与时俱进”、活到老学到老的人,很善于接纳新鲜事物和新思维,50岁学开车、60岁学电脑、66岁研究昆曲并著书,充满活力的爸爸最喜欢同年轻人在一起,他的一些忘年交大多四十上下,皆因性情相投、热爱文化而结缘。
爸爸是个很真的人,因此痛恨虚伪。我也曾想过劝爸爸不要那么黑白分明,又得罪领导、又遭人嫉恨,适当也要通融圆滑些。然而,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虚伪处世、含糊做人是那样不爽,整天内心里两个自我在纠结,实在是痛苦。所以我也放弃了劝说。他已那么大年纪了,还是做真实的自己比较靠谱。当然爸爸也不是完人,生活中他的自理能力较差,丢三落四,记性不好常忘记别人名字,脾气90%的时候好极了、10%时震天劈地吓死人,还有就是酒喝多后随手打各级领导电话开骂!
继总计11本的文集出版之后,历经5年的艰苦采访和整理,66岁的爸爸又出版了研究记录昆曲发展史的专业著作《昆曲之路》。一生不曾停歇的他是该歇歇啦。今年,爸爸67岁,他终于拥有了一座独立的宅子,白墙黑瓦不掩满屋书香,玲珑庭院怀拥繁茂花木。一日,发短信来:“我在院中水榭听昆曲。”——春风拂面、暖阳投窗、古曲悠扬。呵呵,人生走到这时,该是何等从容逍遥。而这份从容要历经多少磨难与坎坷才能积淀……
爸爸老了,我却长大了。反过来,我要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他,人世间的曲折轮回就是这样充满温情与无奈。
我常常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想到爸爸,心想一定要带他来吃;同爸爸逛街时总怂恿他买东西,我好为他买单;有时我还会带爸爸去上海看电影。假期时则总想带爸妈一起去旅游,住各地最好的酒店,在最舒适的环境享用丰盛的美食,力所能及地带他们享受人生……爸爸快70岁了,我总觉得就算他活到100岁,时间也不多了,我要抓紧机会宠爱他。
(2010年春)
记忆中最该珍藏的
从家出来,穿过绿荫遮蔽的聪明弄,一拐弯就到了实验小学。儿子问:“妈妈,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上学的吗?”一句话引出我心中诸多感慨,是啊,母校未老,我已中年,儿子也读小学啦!
从小我就住在里厍一带,至结婚共搬了四次家,但总是围着实验小学转,距离没超出过200米,看来与母校很是有缘。有时闲来在母校附近逛逛,儿时的趣事总会不经意地闪现脑海,当下就笑在脸上,弄得路人不明就里。
记忆中,小学似乎没有太大压力,从小队长到中队长再到总大队长,基本上年年“三好生”的我一路“晋升”,成为父母的骄傲。但我不是个文静乖巧的女生,倒有点男孩的调皮与大胆,最著名的一次:课间与同学打闹,你追我赶忘乎所以,脚底刹不住竟飞身跃入石灰潭中!当我狼狈地爬上“岸”时,一抬眼是高大的姚校长,他像抓小鸡般把我提溜出来。万幸啊,那是一口冷却的只能没至膝盖的石灰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细细回想,我实在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上课爱偷看连环画,课间较多惹是生非,放学不准时,回家总要先溜达溜达,到家又不能积极主动地做作业。但个性很强又有点自由散漫的我,很幸运遇到的都是和蔼而宽容的班主任。记忆中,几位班主任绝少会斥责与讥讽,总是尽量发现并放大学生身上的优点,当众鼓励和私下提醒的教育方式在现在看来就是很“人性化”。我真的要感谢我的老师们,尤其是启蒙老师陈志华。印象中她总是笑眯眯的,循循善诱。也许是天生也许是遗传,我对文字有特殊的感知和运用能力,但我自己起先并没意识到。记得在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就经常得到陈老师的表扬,尽管那时的作文或日记不过是潦草幼稚的几段话而已,但老师却能从中发现童趣与想象力,她的肯定极大鼓励了我,对文学的喜好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之后语文课代表一直当到大学。陈老师一定不相信,尽管工作后当了记者乃至副总编,受到很多次嘉奖也出了书,但记忆中感觉最自豪的一幕依然是儿时老师在班上朗读我的作文——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肯定被重视,儿时得到的正面积极的引导与鼓励一直在成长过程中影响着我。
除了语文课,小学时我最喜欢上的是体育和音乐课,天生好动的我终于在文体方面找到了释放能量的机会。记得小学三年级后,我成了学校领操,每天站在司令台上以标准动作带领全校学生做早操,因此成了校内“名人”,比我高几届低几届的校友都认识我,甚至工作后出去采访还常有人说:“你不就是实小站司令台上领操的那个吗?”文艺方面我也是绝对的活跃分子,教音乐的两个刘老师都很喜欢我,文艺汇演我常常是主要角色。记得小刘老师说过:“你长得一般,但领悟能力挺强的,又很好强。”这话我一直记着。的确,我长得不算漂亮,身体先天条件也不出众,但我真的很要强。记得有次排练一个舞蹈,原先我是在后排跳群舞的,后来我回家硬是在砖地上下腰劈腿,一遍遍练习,再次彩排时把老师吓了一跳——最终,我从陪舞成为主跳,后来还被选到少年宫舞蹈队跳了好几年。这种不服输,做一样就做到最好的劲儿一直延续到今。
母校留给我的快乐与荣耀是一辈子的财富,现在想来,仍旧心头暖暖的,老师们的脸一张张在我面前闪现:教学经验丰富的方老师和朗诵水平堪比专业人士的俞老师(一对模范夫妻),腰杆总挺得笔直的陈老师(教体育),笑容甜美的大刘老师(教音乐),高挑活跃的顾老师(教数学)……在我心里,他们和母校一样永远不老,永远是一生中最该珍藏的记忆。
(2009年夏)
童年的美食
小时候,没有什么好吃的,年夜饭成了一年中对美食的终极期待;而平时,最令我垂涎并百吃不厌的是油摊糯米粉(父亲管那叫糍粑)。完成一盘糍粑会有一个前期的快乐铺垫——选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父亲用那辆破自行车驮着一袋糯米去轧米铺轧粉,我则如快乐的跟屁虫一路雀跃而随,满眼满脑都是香喷喷的糍粑。
看父亲做糍粑,就像完成一场仪式,用水油盐将糯米粉调匀,不能太厚也不能太稀,厚了不易煎炸透,稀了又不易成型,当粉团揉到合适的程度才可加葱花下锅煎炸。我总喜欢在旁边指挥父亲,直到两面都煎成金黄微焦,然后一大坨沉甸甸地撂入盘子——那个香啊,满院子都能闻到!也许与从小的糍粑情结有关,我至今仍超级爱吃糯米的东西,十来个团子吃下还不过瘾(不是超市卖的冷冻小汤团,而是手工做的鸭蛋般大的那种)。有次同朋友说起记忆中的童年美食,朋友听了不甚理解,不就是一团糯米粉下油锅么?他们怎能理解一盘糍粑所附带的种种快乐因素?童年总是美好的,物质贫乏缺少娱乐的年代,一点不同于米饭的东西就成了美食,而徒步去轧趟粉也犹如郊游般令人欢欣!
稍大,当时的县委机关食堂每逢周六供应包子,有纯肉馅和豆沙馅的,那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好东西,不是机关工作人员还吃不到。因为总是求大于供,于是每到周末,食堂几个小窗口前就会排长队,并且极有可能排到末了卖完啦!鉴于此,买包子的重任落在我肩上,因为我放学早,可以先去占位。于是每到周末下午,机关大院几个结伴做作业的孩子一看到点儿了就手端各种器皿撒丫子直冲机关食堂,一路叫嚣打闹,快活得要命。
排队买包子真是个折磨人的过程,眼看着前面的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走过,那个馋啊,还要担心卖完了怎么办?还好当时大家生活水平相当,也都挺自觉的,否则若有人垄断了大批包子而去,定会被背后所有人的白眼淹死!记得每次终于轮到我时,我常会激动得口吃,一时说不清要几个甜的几个咸的——这毛病甚至到我工作后还没根除,见了美食还会激动得语塞。
再富裕一点后,一种“高级”零食——冰激凌进入小县城。记得当时昆山只有现在人民路昆山宾馆的位置有家稍像样的食品店,店里的营业员表情木讷,态度冷淡,仿佛他们拥有了什么特权。我是没钱买零食的,过年赚的压岁钱往往没过春天就没影了,好在父亲很宠我,只要条件允许,他总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我知道家里经济一般,因此不会无理取闹,有一阵,每星期只有周末晚上从青春里赶去县政府集体观看《姿三四郎》(当时县委办公室有一台电视)时,会要求买一杯冰激凌。食品店的冷柜里通常只有盐水棒冰以及现在看来味道寡淡的可可雪糕之类,冰激凌是后来才有的,非常迷你的那种小杯,但味道胜出雪糕很多。这种小杯冰激凌比后来的光明牌冰砖更早进入昆山,成为我对冰激凌最早的认知。纸杯冰激凌的价格我已淡忘,总之不便宜,不然我不会总是等它快化了也舍不得吃掉。记忆中最伤心的一刻,是个夏天的黄昏,我得到了一杯念想了很久的冰激凌,可是过马路时狠狠摔了一跤,因为天热穿得少,膝盖破了鲜血直流,我站在那里嚎啕大哭,父亲自然关心我的伤口,其实我根本不是因为腿疼,我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不远处烂成一摊的冰激凌上——好伤心!当然我没好意思提出再买一个。我知道父母的钱就那么点,要养家还要养老家的爷爷奶奶!
长大后,发现父亲超爱吃冰激凌,可是小时候他似乎从未尝过我手里的冰激凌,他是舍不得吧。父亲老了,我常会买冰激凌给他吃,买最贵的,哈根达斯之类。
咳,童年的美食在如今看来不过是最普通的东西,甚至我们已不屑于去吃它。油煎的糍粑有“垃圾食品”之嫌,包子似乎上不了桌面,而冰激凌一年四季随时可吃到,一点不稀奇了。但它们曾将我喂养得结实健壮,真切而深刻地烙在童年的记忆里,反倒是如今精细昂贵的食物令我的体重再没超过100斤。父亲总嫌我瘦,希望我吃胖点,可是如今的我,真的再没有儿时狼吞虎咽的劲儿了。也许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缺乏时,总令人期待,而拥有了,我们反而会失去欲望,丧失了被感动的能力。
(2009年夏)
爱情的质量
爱情的质量取决于相爱者的灵魂的质量。
对于灵魂的相知来说,最重要的是两颗灵魂本身的丰富以及由此产生的互相吸引,而决非彼此的熟稔乃至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