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稿,抬头看向托尼森:他呆坐着,凝视着漆黑的夜色。停顿片刻,我开口问他:“你怎么看?”
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向我,思绪似乎神游未归。
“他是不是疯了?”我歪头喻示这份手稿的作者,问道。
托尼森眼神空洞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突然明白我在问什么。
“不!”他回答。
我开口想要反对。我可是个神志清醒的人,自然不会对这种故事信以为真。但还是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不知怎的,托尼森声音中的坚定令我有些半信半疑。我突然不那么确定了,不过绝非全然信服。
沉默了会儿,托尼森僵硬地站起来脱衣服,无意再开口说话。于是我也没做声,像他一样脱衣就寝。虽然疲倦,但脑中满满当当,全是方才所读的故事。
钻进毯子时,我忽然想起先前见到的那片破旧的花园。在那里滋生出的诡异恐惧感令我记忆犹新。想来想去,我愈加确定托尼森是对的,那人并没发疯。
我们起得很晚——已近正午。昨晚大半夜都在读手稿,无法起早。
托尼森有些暴躁,我也心情不佳。今天天气阴沉,空气冷飕飕的。我俩都没提议出去钓鱼。吃过饭,就安静地坐着吸烟。
托尼森管我要手稿。递给他后,整整一下午他大半时间都在独自翻看稿件。
他正埋头苦读,我闪过一个念头——“要不我们再去探一探——”我歪着脑袋示意这条溪流。托尼森抬起头,突兀地说,“不!”听到他的回答,我竟没有生气,而是觉得释然。之后,我没再打扰他。快到下午茶的时候,他奇怪地看向我。
“抱歉啊,老伙计,我刚才不该凶你。”(刚才?都过去多久了!整整三个小时他一言不发)“但我绝对不会再去那里了,”他用头示意了下那个方向,“给我什么我都不干,哼!”他放下那份记载着老人恐惧、希望和绝望的手稿。
次日清晨,我们起得很早,照例去游泳。昨日的压抑感消散多半。吃过早饭,我们拎着钓竿开始进行最爱的活动。
那天之后,我们充分享受着假日生活。不过我俩都盼望着跟司机约定的那日快点来临,迫切地想要询问他古怪花园的事情,还要请他帮忙向小村落里的人打听些消息。这个花园孤独地伫立在几乎无人知晓的地区中央,不知是否有人听说过关于它的任何故事。
终于到了日子。司机来得很早,我俩还没起床就到了。我们一张开眼就瞧见他站在帐篷口,问我们玩得可好。我们回答说玩得不错,而后便异口同声地问起最关心的问题——他知不知道河流下游几英里处有一座古老的花园,一个深坑,还有一池湖水?那附近是不是还有一栋大房子?
他说不了解,也没有听说过。不过,等下,他倒是听说过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曾经有一栋古老雄伟的房子屹立在荒野之中。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片土地是属于精灵的,就算不是,这栋房子也肯定有“怪异”之处。无论如何,迄今为止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它的传闻了——从少年时候起就没了信儿。不,关于这所房子,他没有任何特别的记忆。事实上,要不是我们问他,他“压根”想不起来关于它的任何事情。
“好吧”托尼森估计车夫所知仅此而已,说道,“趁我们穿衣服的时候去村里走一圈,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
车夫向我们胡乱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我们赶紧穿衣物准备早饭。
刚坐下准备吃饭,车夫就回来了。
“那些懒骨头们还没起床呢,先生。”他边说边又行礼,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摊放在用来当餐桌的箱子上的精致餐具。
“哦,那好,先坐下,”朋友回答,“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车夫没有推诿。
吃过早饭,托尼森又派他去村里打听,期间我俩坐着抽烟等他。大概四十五分钟后,车夫回来了,显然打听到了新消息。他似乎同村里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交谈过。关于那座奇怪的房子,这位老人很可能是村里还健在的人当中知道的最多的——虽然也是少之又少。
消息是这样的:在老人年轻的时候——谁知道那是多久以前——花园中央坐落着一栋大房子,就是如今的断壁残垣。这栋房子已经荒废很久了,早在老人出生很多年前就荒废了。村里的人都远远避讳着它,如同他们的祖先一样敬而远之。关于它有很多传说,无一不在叙述它的邪恶。无论昼夜,没有人敢靠近。在村子里,这栋房子就是邪恶和恐怖的象征。
后来有一天,一位陌生男子骑马经过村子,沿着小河顺流而下,朝房子的方向前进。几小时之后,男子原路返回,前往阿德勒汉。之后大约三个月都没有这个人的任何消息。最后,他再次出现了,这次身边有位年纪稍长的女士陪伴,还带着一大群驴子,驴子驮着各种东西。他们没有停下来,直接穿过村庄,沿河径直朝房子的方向走去。
从那之后,除了每月从阿德勒汉运送生活用品给他们的雇佣工之外,再没人见过他们俩。工人显然因为丰厚的报酬对两人的事闭口不谈。
岁月匆匆,小村子里的日子平淡无奇,工人还是每月定时为房子运送着日常用品。
一天,工人照常给房子运送货物。穿过村子时,工人阴沉着脸向村民们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就继续他的行程。通常到傍晚的时候才会返程。然而这次,不过几个小时他就返回村里,情绪异常激动,告知大家这条令人震惊的消息:整栋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坑穴。
这个消息似乎激起了村民强烈的好奇心。他们克服恐惧,成群结队地前往观看。在那儿,他们看到了一切,跟运送工人说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我们全部所知。至于手稿的作者是谁,来自何方,我们永远都无从知晓。
他的身份,如他所愿,永远无法揭晓。
同一天,我们离开了克兰顿这座远离尘嚣的村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有时,我做梦看见巨大的坑穴周围灌木丛生。水声汩汩不绝,与其他微弱的声音融为一体。水面永远覆盖着飞溅的水花。